第二十章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8)(1 / 1)

蓋大全不久就看出了兒子的端睨,他感到狗剩的心思,就像要爬上裹腳堖的百丈懸崖,去攀折那株雞冠花——那真的是一個足以使人粉身碎骨萬劫不複的冒險。

每每想起兒子,蓋大全總感到脊背透涼惶惶不可終日。他把過去的、現在的、經過的、看到的、好說的、不好說的,和盤托給了狗剩,分明交給了狗剩一篇能洞明世事透析萬象的文章,其中的言詞鑿鑿,就像重新證明了三一三剩一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大煞風景的是,蓋狗剩根本就不喜歡他的“文章”,他一天見不到小彩就飯吃不下覺睡不香,那個顫悠悠的扁擔腰,才是他的朝思暮想。

蓋大全最終明白,再好的車把式也降服不住一匹發情的馬,再堅實的河床,也經受不住川流不息的洪水滾動。

蓋大全有些急,他關上街門又關住屋門,把農協主任的身份和狗剩爹的角色來回轉變著用:“你癩蛤蟆咋就非得吃那個天鵝屁?再俊的人兒,也還不是解開褲子屙泡臭屎?再醜的人也不耽誤生孩子洗衣裳做飯,白年年的豆芽兒它長不成樹!一翅兒能飛上天的鳥兒,養到家裏頭它不好活!”

蓋狗剩氣哼哼地扭過去身子說:“淨說些難聽話叫人聽,吃啥天鵝屁,她石小彩也算個天鵝?一個大地主破落戶兒,叫人家掃地出門⑤的剝削階級,落架的鳳凰還不如雞呢,還天鵝!”說完就開門走了。

蓋大全後來給林先生說了,林先生把狗剩叫到家裏。林先生的兒子秀山已八歲,腰裏挎著一把木製的小手槍,在院子裏正給梭標頭上的麻絲兒染紅。見狗剩進來,非要扛一扛那杆長槍,狗剩把保險關了,把槍放到秀山的肩上,秀山兩隻手緊緊摁著槍托,在院中轉著唱了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林先生思謀了半天後寫了一張紙,拿到狗剩的眼前一行行地念給他聽:二八佳人體如酥,腰仗利劍斬愚夫,明裏不見人頭落,暗裏叫人骨髓枯。

狗剩聽也不聽就說:“你是舊社會的老腦筋,柳柳不是說,中國共產黨就是要打翻幾千年人吃人的舊社會,叫地主富農的後代身上摻點兒咱貧下中農的血,那不好?你看看秀山,都要這樣兒,這改造舊社會的任務完成得也就快了。”

令蓋大全沒有想到的是,狗剩娶小彩的決心,就像是黃了梢兒的麥穗兒,刮幾場幹熱的風之後就熟了,而且隨了革命的形勢,幾乎到了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的境地。

分了田有了房的百姓參軍的熱情不再高漲,蓋狗剩卻堅決地報了名,他的條件是娶了石小彩馬上當兵,他要給大坡地所有的青年帶個好頭兒。

安鄉長還專門叫白文昌以“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毛主席”為題,專門給縣裏寫了彙報材料,緊接著就有反反複複的人到小彩家做工作,說革命的形勢勢不可擋,一切都得為解放全中國讓路,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個人服從組織,想通了當然好,想不通也隻能以後慢慢兒想,有人能舍棄個人性命上前方,後方的人就必須貢獻一切。還說她們母子兩個如果同意,馬上就成了革命軍屬,是受保護的對象,小彩娶了後,馬上給落戶、分地、修房。

小彩娘最先動心,她給小彩說:“這邊兒的事兒,釘子都給釘到板子上了,那邊兒的事兒,這眼看著瓜蔓兒都斷了,根也都爛了,閨女就甭思謀那蔓兒上的瓜了。”小彩娘把馬寧比做了那“蔓兒上的瓜”,說完後就把一腔的哀怨和委屈全拋灑了出來,呼呼的眼淚像六月天的雨。

小彩“哇——哇”地哭著說:“他要是叫一槍打死了,俺還是馬寧的人!”

蓋狗剩是穿著軍裝和石小彩進入洞房的,安鄉長主持了狗剩的婚禮,縣裏專門派人送來了結婚證。鬧哄哄的人散去之後,狗剩輕輕地閂住了房門。

他當民兵的時候經常穿著嫋襠褲,那是祖祖輩輩的莊稼人代代相傳的行頭。

嫋襠褲是莊稼人不圖好看,隻圖方便做又方便穿還方便用而遺留下來的服裝樣式,肥大的樣子甚至比練武術的人穿的功夫褲還要寬闊。為了方便穿方便脫還方便做活,褲腰的寬度是實際腰圍的兩倍以上,除了兩個褲腿口和腰口,絕沒有第三個透氣的地方,綁上兩個褲腿口,就是一條碩大的雙筒布袋。在冬季寒冷的日子裏,跟著小孩子的婦女盤腿坐在熱炕上,許多人會解了腰帶把孩子放進褲腰裏,讓孩子享受袋鼠一樣大暖袋的溫暖。由於腰口太寬,綁腰帶前要將多餘的腰口揪緊後再折回來,一大堆擠擠撞撞的折皺,就亂亂團團地集聚到了褲襠處,當地人就叫嫋襠褲。——任憑多俊美的人,再靚麗的青春和優美的曲線,都會給那皺皺折折的褲襠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