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喜最憤恨的是自己的失算,老大牽了馬到鴿子嶺上輕輕鬆鬆地走了一遭,留到山上的也就幾個腳印和幾個大屁,還白吃了幾頓飯,他那二畝地就糊裏糊塗地姓了魏。趙家的每一分地幾乎都拴在他的肋條骨上,而他的肋條骨卻生生地讓魏老大給折去了兩根!他試探著給老大說過兩次,意思是隻要回東灣的那一畝地也行,老大卻不多說話,總是一句“白紙黑字兒”完事。
等地裏的穀苗長到一拃高的時候,趙世喜找到林先生,意思是讓他給老大說和說和,要回東灣的一畝地,給老大一個半個銀元的也行。林先生拗不過,明知世喜無理,但還是找到了老大,林先生給世喜的交代是:“這不能張嘴的事兒,你就是硬撬開,那張開的嘴也不是個形狀——這,說說歸說說,說了也白說。”
這天傍晚的時候,林先生在趙世喜的攛掇下去找老大,他先是到村東的那塊地看了看,四周黑黝黝一片沒個人影,他就隻有按趙世喜說的再向東去裹腳堖了。盡管林先生是個讀書人,提起裹腳堖他就覺得腦袋裏哧嗡哧嗡地直響,肚子裏一股一股的氣在脹。
除了牛頭堖,裹腳堖算是大坡地村的第二製高點了,它位於大坡地村的偏東南方向,和裹腳堖連在一起的一條條山嶺,地理上仍算作太行山脈,盡管沒有了西部峰巒的陡峭和險峻,但隻要走到跟前去,一條條迤迤邐邐的山嶺,確也層層疊疊的蔚為壯觀。令人稱奇和叫絕的是,裹腳堖南邊蜿蜒到六安去的山嶺,幾乎全是一塊塊褐黑色的嶙峋巨石,向北除了山腳下和白坡嶺上的一段是些大青石以外,其他的一條條溝嶺,都是河卵石合了紅砂土或黃白土堆砌起來的。魏老大的那片地就在裹腳堖下的青石山將盡未盡的地方。
從大坡地去裹腳堖要跨過東河灘,過河灘後走墓丘溝,墓丘溝其實是近乎南北走向的紅土嶺上的一條東西向大溝,紅土嶺的東邊就是溝通溝、溝摞溝、大溝套小溝、小溝連大溝的紅土溝了,翻過紅土溝再向東,就是一片地勢較為平坦的荒坡地,當地人稱為三百台,除了在雨水多的年份,那片地除了能長些蕭蕭疏疏的野蒿子、白草毗外,幾乎就是塊寸草難生的不毛之地,麵積的大小也就少有人去量,粗略地估計,同時唱上三百台大戲也富足有餘,所以就叫了三百台。當地人說連鳥都不願意到三百台上拉泡屎去。如今的三百台,日本人在那裏又蓋了兩個炮樓子,去的人就更少。
過了墓丘溝向南,從白坡溝口一直向東,衝著裹腳堖的方向往山上走,翻過一個亂石坡,上去就是魏老大的那片地了。那些個地方倒能生出些寸草來,但除了萬般無奈,兔子也不願意到那裏掏個窩去。當初趙世喜把那裏也算到良田二畝之中去的時候,連林先生都有些怒不可遏,他一直瞪著魏老大看,魏老大卻一直叼著銅煙袋,其實煙袋鍋裏的煙灰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他仍然樂不可支地叼著,還心花怒放地頻頻點頭,把林先生氣得,連文書上的那個“堖”字也給寫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