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刹那歡喜劫波恨 (一)(2 / 2)

武帝聖君一句話也不說,捋著美髯,微微啟著丹眼,漠視的望著我這個在他腳下叩拜不已的凡人。

我實在記不得,自己究竟向武帝磕了多少個頭,直到我滿臉都流滿了鮮血,昏死了過去。

或許武帝聖君真地聽到了我的願望,百裏太一終於來到了我的身邊。

他仍是粗曠豪邁的宛若天神一般,他臉上仍是帶著溫良的微笑。他攜著我的手道:兄弟,我這不是來了?中秋未到,我可沒有失約啊。

我高興的大笑大哭起來。

百裏聽了我的訴說,立時便同我一並闖進刑部的大牢。就和我倆北上的那些日子一樣,持刀弄槍的官兵嚎叫著圍了上來,百裏隻手一揮,便讓那些幾百個官兵們,鬼哭狼嚎的敗逃了。

很順利地,我們便救出了我哥子,救出了譚先生,救出了哪些同他們一並囚禁著的新黨人。而後,我們一群人直直殺到袁尉廷的府宅裏。

他的那些兵士,哪能阻得了天神一般的百裏?袁尉廷這廝百般求饒,但百裏毫不猶豫的以手代刀砍了他的腦袋,拿去祭奠五爺。

當眾人將五爺的屍首奪回時,百裏赫然發現,五爺胸口還有一絲微弱的生息!

———五爺還有救!

我緊緊攥著百裏的手,叫道:大哥!有你在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你怎麼不早些來呢?你怎麼不早些來呢?!

百裏不語,隻是大笑,我也隨著他放聲大笑起來。

直到我被陽光刺痛了眼睛,而不得不睜開時,我才發現百裏不見了,我哥子也不見了,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隻剩下我一個。

還有,仍垂目睨視著我的神像。

我茫然的四下尋去,好久,我才不得不相信,這一切原來隻是個夢。

我額頭上的鮮血已經凝結了,連眼睛都被凝住的血塊粘住,隻能睜開一縫。地上的積水很多,我蘸著積水,把臉上的血汙稍稍淨了淨。

那一瞬間,我恍惚感到自己有些許的不尋常之處。

但心切之時,哪還能關心這些?

天早就大亮了,豔陽高照,日頭還未升得很高,卻已經熱得很。著實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相信今天晚上的中秋之月,肯定圓得很。

不過,我哥子隻怕再也看不到了。

因為今天的午時,便是我哥子被斬首的時辰。

直到現在,百裏還沒有來。

巳時已過了,我張慌不已,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宣武門外跑去,像是趕一場遲到的約會。

趕到了宣武門外菜市口,那裏早已經聚滿了人。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人

———如此人山人海的盛況,大概隻有盛世廟會時才會有的。

與康先生同住的時候,有一次曾聽他說過,這京城的菜市口是北京的鬧市,從南邊諸省來到京城的人,要進京城的內城,都要經過這裏。這裏最熱鬧的,便是“刑人於市”的時候,據說已經久有來曆了,自六百多年前的時候,便在這裏當街斬了大宋宰相文天祥。

自康先生說過以後,我便心懷向往的猜想著那“刑人於市”,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但未能等到能看到斬人的秋時,我便去了倭國,也沒有機會看那殺頭的景象了。

想不到,我第一次看到這“刑人於市”的景象,要殺的竟是我哥子的頭。

這裏是刑場,刀落血濺人頭落的地方。不知道在這裏曾有多少草頸、多少紅頂子從頸上滾落到地下的泥濘裏,以至於連諸台下的那一處土色都是一種昏昏的妖紅。

我也不知道,為何所有人的臉上,都帶有一種興奮莫名,甚至向往的神色。

行刑的高台搭建的像唱戲的台子一樣,被千萬人圍的鐵桶一般,即便是他們被持刀的兵勇驅在百步的地方,也擋不住人們如醉般的熱情。

刑台前竟也有如唱戲時的嗩呐聲響起。不過,這嗩呐聲卻吹奏的愴哀極了。沒有早到的人們隻能在不幸的站在外圍,都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向裏麵望去。眼色活點兒的還能靠著笑臉和幾句“爺”,往前麵湊近一些。

我在人群的最外圍,傷軀根本無力擠進去。

而且,即便身如乞丐的我跪下來,央求著這些來觀看殺我哥子的人,甚至用磕頭求他們讓我靠近一些,但是那些人全都橫眉瞪眼斥罵過來,然後再呸上一口痰。更有的人自己進去無望,便撒氣在我身上,拎起拳頭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我既無力也無意與他們爭執,隻好咬牙忍著拳腳落下。焦灼的眼淚縱橫不止,我心中大聲哀呼:百裏,你還未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