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鬆樹自打來到世上的前十五年中,曾未曉得城市中的喧鬧繁華是個啥模樣?樓外是山,山外還是山,幾時才能飛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呢?終於在十六歲的時候圓了這個夢,因為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重點高中。倏忽一年過去,他依然記得那天熱鬧異常,爆竹聲響震天,鄉親們前來祝賀,殺豬宰羊,擺酒設宴,大人和小孩們把院子堵了個爆滿,將古家爺仨圍在中間。賈權也聞訊而來,一邊給古建國遞香煙,一邊祝賀道:“老村長,我們村裏就數你家樹伢子聰明會讀書,是不是有咋個家教秘籍?您老今天得給大夥教誨教誨啊。”賈權因兩個不爭氣的寶貝兒子隻顧玩耍荒廢了學業,做父母的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此時看他向古建國討教,倒也不似客套之辭。古建國捋了捋銀須,悠悠地吐了口煙霧,道:“當年抗戰,咱老頭子咋挺過來的?就是懷著對革命理想無比的激情和渴望,堅定不移的革命信念,最終盼到了勝利,現在是和平年代,但隻要有這種革命精神,不管你做啥都會成功,咱家樹伢子繼承了我老頭子身上所有的優良傳統,在學習上當然不在話下嘛。”古建國說得義正詞嚴,好似把賈權和鄉親們都震住了,一會,響起一個童音道:“爺爺,聽老師講後來還有內戰哩。”古建國嗬嗬一笑,道:“是啊,打內戰的時候,我可是做了逃兵嘍,隻盼卸甲歸田,落葉歸根,現在兒孫滿堂知足了。”一個大嬸接著道:“最好鬆樹再添幾個小的更完美。”眾人一陣哄笑,一時之間鄉親們的讚美之詞真如雪花般漫天飛舞而來,古建國樂嗬嗬地換抽著那根長長的刻滿滄桑的老煙杆,古仁可能是覺得他的寶貝兒子將來考上大學進個名校就可以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了,笑得眼睛眯成線,滿臉紅光,古鬆樹則像個小閨女似的,低著頭,臉上緋紅,秦桂英和楊詩雨忙著倒茶遞水,一家人自是喜氣洋洋不已。
後來的一段時間裏經常有媒婆過來提親,細細算來:有六個小姑娘急著要和古鬆樹定親,有三個婦人私下裏對古仁表示有好感,就連古建國都未被幸免,居然有兩個阿婆說願意相伴殘生,其中一個還是鄰居五叔老婆的遠方親戚,這讓古鬆樹對祖父的景仰之情恰似一江春水唏哩嘩啦向東流。難道就是因為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這麼普通的事?而今想起仍不敢置信,不免啞然失笑,如此規模桃花簇擁,來生一定再無機會眷顧,此段輝煌曆史讓古鬆樹委實驕傲了好一陣子。
現在的古建國慈眉善目、仙風道骨,還是一個人,他說自己這個革命老秀才,隻歡喜逝去的老伴,一把老骨頭相啥親?不怕被別人笑話?成何體統!每天或是竹林逗鳥戲犬,或是河塘泛舟捕魚,時有左鄰右舍同輩來訪,倒也怡然自樂,勝似神仙也。
近兩年古仁大部分時間都在外謀生,他要用不算高大的身軀,不算寬厚的肩膀,負起一個家的重擔,撐起一個家的希望,山區裏根本賺不了錢,隻好出去打工,有一次說是去粵城看看,如果沒事做就回來,結果一去之後音訊全無,粵城臨近海岸,是一座充滿現代化元素的國際城市。時間一長,村裏漸起了流言,說古仁沒良心,貪圖享受,在粵城那樣的花花世界裏,哪個男人能把持得住?肯定被狐狸精給迷住了,雲雲。秦桂英幾次要去粵城尋找古仁都被古鬆樹和楊詩雨勸住,從此鬱鬱寡歡、焦慮過度,終日以淚洗麵,每天隻要天氣不惡劣就獨自往田地裏去,她不想停也不能停,她不能讓自己守著空房思念丈夫,家庭的壓力雖然難以承受,但是寧願往肚裏吞,也不願表露半點情緒。楊詩雨開始對古鬆樹不理不睬,每次回家的時候,要麼橫眉冷眼,要麼相對無言,倆兄妹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奇怪的是秦桂英對此漠不關心,難道是未曾察覺?還是對古仁已心存惱恨?古建國隻好謹慎地不斷開導著,盡量不讓這股消極而憂傷的氣息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