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3)

跟隨慕容鵡來到北京的舉子一共是四十一人,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是第一次來到北京,和許許多多外地士子一樣,剛進北京,就立即被這座宏偉的大城市鎮住了。

這個時候正是開春時節,正月尚未遠去,大街小巷到處貼滿了紫紅色的對聯,有些大門上倒貼的“福”字甚至還沒有幹透,每一條胡同的轉角處都堆積著鞭炮和煙花的廢屑,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中,時不時還傳來一聲遙遠的炮仗聲。這個時節是中國人一年之中最為清閑的時候,除了農夫得到歇閑之外,大部分行商和腳夫等也是窩在家中不做生意,理直氣壯的享受著這個傳統的節日。

大漢朝廷的第二次會試就是這個時候悄悄拉開帷幕。這種考試對於傳統的中國王朝來說,是僅次於征戰、郊祭的重要大事,關係著統治階層的血液循環,同時還肩負著傳統上的道德意義,可以說是“天下矚目”也毫不為過。

林漢王朝對於這次考試異常關注,因為在當今的政治條件下,這種傳統式的科舉考試出來具有選材的功能之外,更多的還象征著“華夏正溯”的意義,聖賢曰:內聖外王,一個皇朝得到全國的承認的尊奉,除了軍事上的成功之外,“文教之功”也是不可缺少的,這是實實在在的“人心所向”,代表著全國上層階級的意願,任誰也不能忽視。就像康熙初年一樣,滿清朝廷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卻在全國範圍內遭到了士人階層的抵製,基層統治因此遭受重大挫折,所以不得不威逼利誘、絞盡腦汁逼迫別人參與“博學鴻儒”考試,企圖在“文教”上樹立起自己“華夏天朝”的地位。

林風在這一塊顯然比康熙幸運一些,因為有了顧炎武和黃宗羲兩位大儒的加盟,林漢帝國在去年的時候就重新建立了自己的教育體係,在他們的督促下,李光地專門撥出了大筆經費,發給縣級以上地方衙門修繕孔廟和國監學堂,並且在一年之中連續進行了多場“學試”和“鄉試”,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一次科舉大考。

從傳統的學術角度來說,這種做法很受人詬病,因為相對於洪武年傳下來的規矩,普通人通過“舉製”而踏上仕途確實殊為不易--首先,這個應考的必須是良家子弟,不是賤民樂戶,也不是匠戶軍戶之類,具有應考的資格;然後,在最初級的縣學或省學考試中通過,得到“進學”資格,正式成為“秀才”,而在取得秀才身份之後再奔赴本省布政司衙門所在地,參加數年一度的“鄉試”,取得“舉人”頭銜,最後,再頂著舉人頭銜進京,參加禮部衙門舉行的會試。

一般來說,從一介童生到舉人身份的過程至少要三、四年的時間,同時每年還要不間斷的參加縣、道、省各級學政的不斷監督和抽考,隨時都有可能被刷下來,一路上風險重重,無人不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而這次居然隻在區區一年的時間內就考出了這麼一大批舉人,確實不能不讓是那些老派儒生心懷妒忌。

除了所謂的“舉人速成法”之外,林漢朝廷這次的考試科目也有些令人吃驚。在這次考試中,除了傳統的“明經”、“明法”、“明算”等之外,還增添了“明物”、“明醫”兩大類,後一項倒是一聽就明白,但是那個所謂的“明物”卻實在是頗為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個新興的事物在在去年的時候還曾引起過士林的一番的爭論,到底科舉考試就是這個階層的命根子,不論輕重隨便動一下都能算做“驚天動地”,當學政把這個所謂“明物科”的“時藝製抄”(注:時藝,又可稱“製藝”或“時義”大體上多是八股範文,闡述“古人今問”的技巧,效果類似於現在的“模擬試卷”)發下去之後,大夥才明白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嚴格來講,這個科目倒有點象是“格物”,但若是按照教材來看又太瑣碎,從農政到物理,不少內容幾乎近似“技匠之流”,因此不少人認為這種做法實在是有辱斯文,因為上千年來大夥都覺得讀書人和這些東西搭不上邊;另外也有一部分鼓掌叫好,不過他們倒也不覺得這個新科目如何了得,絕大多數是慶幸多了一堆進士名額,而剩下的一部分隻是厭惡八股罷了。

實際上這個時代士林中人也有不少人非常反對“死八股”,其中不乏名人大家,比如寫文章大罵林風老丈人的那個吳梅村,這個人風流倜儻詩文滔滔,按文壇等級來看他考個什麼狀元探花應該是毫不出奇,但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人詩詞歌賦無一不精,但卻唯獨寫不了八股,年輕的時上場屢屢受挫,後來到老了就幹脆發了橫,誰在他跟前說八股他就罵誰。所以這個時候看到大漢朝廷改革科舉,類似的人物不管對不對,先叫一聲好再說。

這個事情對於林風來說倒沒什麼大不了,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正在山西大戰葛爾丹,相對於戰爭來說這種事情實在是有些無足輕重,所以盡管士林反響很大,但傳到他這裏也就是一件芝麻小事,反正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隻是一錘子買賣--舉人名額給了,進士頭銜也承諾了,開不開科在我,考不考在你,隨你的便。

在這種一錘定音的情況下,士林的反對聲也漸漸消失,實際上關於朝廷開新科目的事情並不觸犯他們的利益,而原來的八股策問等也是照樣要考,如果就源頭來看這種事情朝廷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起碼宋朝就有考醫生這一說,而且以格物晉身的也不是沒有,到最後考場大門一開這個聲音立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就算最傲氣的士子也沒有誰膽敢拍胸脯說“老子一定中”,搞不清哪一天走投無路還得去走這條路。所以按照這個思路下來,這一次參加“明物”科考試的舉人絕大多數都是原來比較倒黴的家夥,抱著撞一撞的心態上場,而到了春闈拉開的時候,這兩個科目在士林被定位為“別途”--這個意思就是不算是正兒八經舉製之路,但也不失為一條報國晉身的途徑,雖然評價比較低,但到底還是承認了它的地位。

不過令這些舉人大感意外的是,這一次的科舉考試居然還很有幾個紅毛番參加,最先發現這件事情的是幾個去禮部投帖報道的山東舉子,當時一看這幾位同年居然黃眉毛綠眼睛差點被噎死,事情一說開立即震驚了北方士林,有心人隨著源頭一查原來這幾個番夷是來自北京郊外漢番合辦的那個“東方神學院”,於是馬上就有人懷疑這幾個家夥是不是和羽林將軍有親屬關係,雖然這年頭大夥都知道科舉之中難免有主考官“承恩提攜”的搞法,但做的如此明目張膽卻也是太過猖狂了點吧?!

這件事情給瑞克將軍帶來極大的困擾,本來他在大漢朝的名聲一向是極好,基本上沒得罪過什麼人,這個時候突然被載上這麼一頂徇私舞弊的大帽子實在是有點透不過氣來,老實說他自己也是被氣得夠嗆,他本人是瑞典人,這幾個“白人士子”原來是葡萄牙人,兩者風牛馬不相及,而且就他本人來看,他自己的外表和這幾個家夥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算人種他是斯拉夫人,算地域他算東歐,而這幾個葡萄牙蛋子他之前根本就是聞所未聞,不管怎麼扯都拉不上什麼親戚關係,所以一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就去禮部衙門辟謠。

這個事情從正月十五一直鬧到開考之前,北京城內街頭巷尾沸沸揚揚,到最後大夥才知道原來這幾個家夥居然真的是直隸舉人,原來是澳門某商會的夥計,久在中國,承漢王天恩落籍保定府,正兒八經從童生一路考上來的,消息傳出立即傾倒一片,不少士人仰慕來訪,見到幾個老外提著毛筆寫顏體字、畫水墨畫簡直有點不能置信,有心人還專門試了下八股,結果人家子曰詩雲一點也不落下風,除了一口廣東話差了點味道之外,還當真很難挑出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