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之繁瑣的工作:清點人口、劃分族居、委派官吏、勘驗荒地、興建基本水利工程、安居建設、開墾、種子、農具、口糧……如此諸多等等等等,令人煩不勝煩,而最令人恐懼的就是,這批人還非常之危險,誰也不敢百分之一百的保證他們會乖乖的聽從政府的安排,要知道眼下中國正是農民運動的高潮,象林風這類封建地主階級反動派在這幾年內屢屢受到沉重打擊,所以在幹這類純行政事務的時候,也不得不邀請軍方代表列席參與。
人才的勝擅這個時候就表現出來了,象這類一板一眼環環相扣的行政工作,若讓汪士榮那類狂放不羈的人來幹估計他遲早會瘋了去,而李光地、湯斌等人雖然嘴巴笨了點,但幹起這類事情來確實專業對口。
在這段時間之內,湯斌領導下的屯墾官吏隊伍已經成功的把這一兩百萬人理出了頭緒,在聽取報告之後林風立即推翻了心中的一個謬論——誰說咱們中國人一盤散沙缺乏組織來著?!實際上咱們中國社會一直以來就非常之有組織、而且組織秩序條理分明。都什麼時候了,這麼多人饑寒哭號奄奄待斃,而且身在異鄉逃荒要飯,但卻內地裏嚴格的按照宗族和方言緊密組織,而且這裏麵壁壘分明,各人絕對不會胡亂拚湊,而湯斌的工作就是沿著宗族、地域這條線來展開,在委派一大批基層官員之後,這批流民依靠自身的慣性自行調節起來——大姓管小姓、大族管單戶、族長管族民、家長管家人、老爸管老婆孩子——這是一個非常之清晰的結構,而且就是嚴格遵照儒家學術綱禮倫常體係建立起來的,所以當初政府開始全方位的糧食和燃料救濟之後,它就開始自覺的進行良性運轉。
這個寒冷的冬天對他們真是一個及其殘酷的考驗,在肆虐的冰雪之中,有將近二十萬人默默無聞的死去,當然這裏麵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從表麵上來看,這批人的死因各有各樣,湯斌公文報告裏麵很忌諱的沒有提起“餓斃”這兩個字,而是用了極大的篇幅描寫各種症狀:比如全身浮腫、肌膚病黃、肢體萎縮、昏暈、風寒等等,若是不了解內情的人來看,好像是某地發生了一場莫明其妙的瘟疫,當然林風以及各級官吏自然心中雪亮,不過誰也沒有戳破這個一戳就破的謊言,官場法則自然有它的運轉規則。
實際上作為政府管理機構,漢軍確實是已經竭盡全力,不然在這零下二十攝氏度的環境中,死亡人數恐怕遠遠不止二十萬,這個冬天這批流民為了取暖,燒掉了整整一座紫禁城——除了少數粗大的柱子、屋脊被送到天津港之外,其他的雕琢得美輪美奐的木板都被粗暴的拆卸成碎片,送給這些人當柴火。所幸紫禁城是傳統的中國土木建築,不然也沒有這麼許多幹燥的木料,在聽取了彙報之後,林風心中僅有的那麼一點破壞古跡的負罪感無影無蹤,紫禁城在這個冬天拯救了一百五十萬人,它燃燒所釋放的溫度讓至少三十萬兒童生存下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情更重要?!讓後世的史學家去死!
除此之外,眼下漢軍政府征集來的那些粗糙食物現在即將發放完畢,實際上那些流民現在吃的根本不是那些尚可入口的東西,而是從保定白洋澱湖區收割而來的荷葉、荷葉梗、蘆葦根以及少量的豆餅和麥莩,這些東西也算是漢軍政府的一個集體智慧式的發明創造,當初李光地等人很有遠見的大量收割這些沒有用的東西,然後在天津鹽場征發了大批食鹽,命令保定府的莊戶人家出人手醃製,數月之後,這些東西就成了救命的糧草。
然而,即使這些東西,眼下也即將食盡。
彙報完畢的李光地和湯斌神色黯然,這個冬天對他們兩人來說無異是一場煎熬,這數月以來,兩人未嚐有一夜安枕,李光地連日連夜的辦公會客征集物資,而湯斌則在漫天的冰雪裏東奔西走,時而親臨流民營地、時而督促官吏工作、時而勘驗圍墾荒地,一天在冰天雪地裏奔走個幾十百吧裏路是常有的事,兩人都隻有三十出頭,但現在精神委頓華發早衰,仿佛兩個可憐巴巴的小老頭。
“晉卿、孔伯,你們……受苦了!”林風想起這幾天的荒廢,心中更是愧疚,“哎,也是本帥的不是,當初一拍腦袋硬要安置這百萬流民,真是年少自負,總是把這世間的事情看得太簡單,可連累了你們!!”
“主公何出此言?!……”李光地和湯斌對視一眼,急急遜謝道,“主公少有大誌,乃濟世救民之天才,更是天命所在,卑職所為,乃分內之事而已!!”
林風啞然,所謂濟世、天才天命的是陳夢雷根據自己的授意,強行搗鼓出來洗腦的玩意,他們這麼說也不知道是謙遜還是諷刺,當下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轉頭對周培公道,“培公,通州存糧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