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越想,他要怎麼向警方說明呢?他被三個陌生人綁架,從太原到了遙遠的山村,被活埋在塌陷的地坑裏,又被路過的村民救起……想到活埋,羅越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巨大的恐懼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切齒的仇恨,過了好久,才稍稍平靜下來。羅越想起了趙竹菊,他無法理清趙竹菊在他被害這件事上,會充當什麼角色,他從心裏無法接受,趙竹菊會想害死他。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趙竹菊親昵地挽著他,漫步在平遙街頭。不,不能報警,一報警,他和趙竹菊的偷情就暴露了!她怎麼能麵對她的丈夫和世俗鄙夷的眼光!可是不報警,他的仇怎麼報?羅越痛苦地想著,隻覺得頭痛欲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羅越打開門,是剛才帶他來房間的那個年青人:“林哥叫你去泡茶。”羅越穿上櫥子裏掛著的睡衣,隨他走了出去。林斌住在不遠的一個商務套房裏,沙發前的茶幾上,擺了一套泡鐵觀音的茶具,三個小小的茶杯裏,已經倒上了淡黃色的茶水。他對年青人使了個眼色,年青人便走出房間,隨手把門關上。“來,喝茶。”林斌做了個讓茶的手勢。羅越輕呷了一口,熟悉的茶香立刻令他的情緒平複下來:“好一泡正味茶,好久沒喝了。”林斌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會品茶呀!”“哪裏,我不會品茶,在福州經常喝,所以味道很熟悉。”林斌又倒了一巡茶水,抬起頭說:“我就看你不像個流浪漢,我那個小弟年青,對你不客氣,不要放在心裏。”羅越笑了笑:“沒關係,沒有你們救我,現在我都不知道在哪裏。”林斌點上一支煙:“我剛來山西的時候,沒錢,沒關係,日子也不好過,不像現在的年青人,有前麵來的人給他們鋪路。你又不做煤礦,怎麼跑到這山溝溝裏?”羅越腦子裏飛快地轉了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在福州的經貿局上班,是來山西旅遊的,沒想到那個村子裏的人對福建人這麼仇恨。”林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問:“這個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福建人在這一帶做煤礦,賺了當地人的錢,矛盾越積越多,才變成現在這樣。你雖然被他們打了,但傷得不算重,我送你一點旅費,回福建去吧,也不要去報警了,沒什麼用處。”羅越一愣,他不讓我報警?“這裏的治安感覺很亂?”林斌喝了口茶說:“也不是治安很亂,就是涉及到煤礦糾紛的事情,很複雜。你一個小小的搶劫案,警察理都理不過來。”羅越心裏很亂,他想告訴林斌他流落至此的真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不說吧,他還以為自己是一件簡單的村民對福建人的泄憤,引起的糾紛;要說吧,又難以開口,他到太原是和別的女人偷情來著,卻莫名其妙地惹上了殺身之禍……現在他身上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報案的話,警方必須和福州聯係證明他的身份。單位是派他到北京學習的,他卻在山西出了事!和單位怎麼交待?更糟的是,他到太原和趙竹菊偷情,單位裏的人知道還不炸了鍋,更不敢想像妻子吳婉婷知道了會出什麼事……林斌見羅越沉思,歎了一口氣說:“我們在外麵打拚,能賺到錢就靠一個‘忍’字,不給政府惹麻煩,不讓警察為難,人家才會讓你賺錢。你雖然不是做煤礦生意的,但你是福建人,出了事人家還是會算在我們頭上。”羅越愕然,沒想到他報警會給林斌他們帶來麻煩。他默默地點點頭,暫時把報警的念頭壓下來,等離開這裏再做打算吧。林斌淡然一笑:“你去休息吧,明天去醫院看看,等傷好了,我會安排好你回太原的事。”第二天早晨,羅越被賓館的電話喚醒。他走進餐廳時,林斌和他的一班人已經在吃早飯了。昨晚帶他去房間的那個年青人一看到羅越,便掩住嘴笑,林斌對羅越說:“我看你還是先上街買一套衣服吧。”羅越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睡衣,尷尬地點點頭。林斌對羅越說:“吃完飯我們就要去幹活了,你自己去醫院看病吧,等傍晚回來我們再一起吃晚飯。”羅越感激地點點頭,林斌身上有一股俠氣,令他由然而生一種親近感。吃完早飯,一桌子的人紛紛離開,林斌留在最後,拿出五百元錢給羅越:“這點錢你先用,不夠再說。”羅越說:“謝謝,等我回到太原就把錢還你。”林斌手一揮:“不用你還,老鄉幫點忙應該的。”他顯然不相信羅越這一幅落魄相,回太原就會有錢。羅越也沒多說,畢竟他還沒和唐奮強聯係上,不知道北方賓館的行李能不能找到。他回到客房,換上那套在土坑裏埋過的肮髒衣服,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站了一下,不由地搖搖頭,又把賓館的睡衣換上。那身衣服要是穿上縣城的大街,不被當作叫化子才怪。幸好賓館大門外的街上就有一家服裝店,女老板剛開門,就瞧見羅越像一個白色魅影一樣,飄了進來,把她嚇了一大跳。羅越也不說話,徑直走到男裝衣架前挑起來。女老板驚訝得張著嘴,今天怎麼了,一大早就開張,一開張就是一個怪人!羅越挑好一套衣服褲子,走進更衣間換好了出來,這才開口說話:“多少錢?”女老板還沒回過神來:“多,多少錢……”羅越一眼看見櫃台後麵牆上還掛著一頂棒球帽:“這帽子我也買了。”“這帽子是我們自己戴的。”“你看我頭上,就賣給我了,你再買一頂!”羅越不容分說地拿過帽子。羅越麵帶微笑地走出服裝店,女老板則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今早真邪了!白天的汾水縣城,街道上擠滿了各式車輛,運煤的大卡車按著山響的大喇叭,噴著黑煙,令路人不得不掩鼻而過。更讓羅越吃驚的是,他居然還看見了馬車,和不時開過的進口轎車並駕齊驅,讓人感慨這座縣城的奇異。在縣人民醫院的清創室裏,羅越坐在板凳上,有些不放心地看著麵前的護士。“誰給你做的,包得亂七八糟!”護士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拿著手術剪幾下就把羅越頭上的紗布拆去。“哎呀,痛!”羅越輕輕叫了聲。“算你運氣好,傷口沒感染。”護士用棉簽清理傷口:“叫什麼叫,傷口都愈合了。你敷的是什麼土藥?”“我也不知道,一位農村大爺給我包的。”“還不錯,也不用縫針了,注意傷口不要沾水就行了。”護士清理好傷口,蓋上一小塊紗布,用膠布固定好。羅越走到走廊外的一麵鏡子前,滿意地看著,戴上棒球帽,就一點都看不出來頭上有傷了,這下自己像個正常人了!走出醫院,大街上的空氣很糟,羅越快步走著,看到一家賣手機的店鋪,忙走了進去。他拿出身上那台沒卡的手機,配了塊電池和充電器,買了張SIM卡,然後心中忐忑地按下開機鍵。手機居然沒壞,羅越隻覺得驚喜異常,有了手機,自己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來了。他趕緊找到手機裏存儲的唐奮強電話號碼,手指哆嗦地撥了出去。不過他心裏又充滿了擔憂,不知道自己的背包還在不在北方賓館裏,唐奮強能不能找到那張存有十萬元的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