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這叫眼球脫落,精神過度緊張或者過度疲勞造成的,又給我塞回去了。
老板把手從榆強手裏抽出來,把手掌虛扣在紗布上,久久不肯放下來。那隻獨眼的眼球向上翻去,那種鬆動的感覺讓榆強擔心它也會突然掉下來。
榆強小心翼翼地問道,不影響視力吧?榆強是說那隻眼睛好了以後……
但願別給我瞎了,我現在覺得能用兩隻眼睛看東西真他媽是一種最大的幸福,其他都扯淡。
榆強不知道老板指的其他是什麼,默默地看著他用那隻獨眼向窗外看去,窗外是一條纏繞著綠色藤蔓植物的露天石條走廊,一個身材優美的年輕護士粉紅色的身影匆匆走過,手裏端著一個白色的洋瓷托盤。
老板慢慢地回過頭來,對榆強笑笑。榆強不知說些什麼好,榆強想告訴他公司的情況,覺得不應該這時候說,又想起吳晶晶的話,就沒開口,拿起桌上的一隻蘋果,開始認真地削皮,以掩飾這尷尬的空白。
一個蘋果沒削完,那可怕的困倦再次襲來,榆強抱著蘋果和刀子趴在老板身邊睡著了。
隱隱約約聽見老板說,強兒,剛才家居樂的老紀來看我,我跟他說你的事了,他答應讓你做晨報的中層領導,老紀這人不錯,了結了我最後一樁心願。
榆強一愣,抬起頭來,老板那隻獨眼裏蕩漾著笑意,他望著榆強,像望著他的親兄弟。
作為曾經的商界巨子,老板拉大便導致眼球脫落的新聞還是上了許多報紙的頭條。
包括晨報,當然報道不是榆強寫的。在他去晨報之前,老紀已安排人對老板進行了采訪,報道署名為“本報記者”。榆強鬥膽去找老紀,告訴他這種新聞有損於一位成功企業家的形象。
老紀正翻騰他的抽屜找什麼東西,聞聲停下來斜睨著榆強問,形象?他自己都不要形象了,你還給他CAO那麼多心幹嗎?
你以為你還是他的助手呀,沒讓你采這個稿子就夠給他留麵子了。榆強感到久違了的血氣直往頭上湧,努力克製著。
老紀關上抽屜,身子在老板椅上坐正了,把兩隻手掌並排平放在大板桌麵板上,上身微微前傾,低聲說,小榆,我知道你和他有感情才站出來給他說話。
我實話跟你說吧,這種事情要擱在以前,他沒被檢察院盯上的時候,上麵馬上就會打電話通知各媒體均不得報道,那樣的話,打死我也不敢報道。
——惹惱了上麵的領導,咱們的報紙還辦不辦?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再是什麼成功企業家,他不過是個倒了黴的商人,我們怎麼會因為一個失去後台的商人而犧牲一條賣點很好的新聞?
榆強隔著那張大板桌站在老紀的對麵,望著他那兩隻遲鈍的眼珠在鏡片後麵轉動著像掉在牛奶裏的蒼蠅在掙紮。
丫的,叫你出門就出車禍,洗桑拿浴傳染上愛滋病……榆強表情平靜地在心裏惡毒地咒罵他,榆強幻想著拿起桌子上的玻璃煙灰缸在他腦袋上砸出一片三月桃花林裏的繽紛落英來。
但他沒有這樣做,他不想再給老板添心事。榆強聽見老紀口氣和緩地說,不是我不義氣,他倒義氣,還不是栽到了對楊大洋的義氣上?
我跟你說實話吧,發這樣的新聞是他自己答應的,交換條件是讓你到我這裏來做中層領導……你也別小看我,我不過是個商人。
榆強被擊懵了,此刻才算明白老板的一片苦心。站在那裏,他回想起剛進公司實習的時候,那時老板被媒體稱為商界狂人,被同行們叫做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