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看來,她卻一直以為他思念著她,恨不重逢未嫁時,她這是在怨他啊。
一想到有可能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傷她的心,榆強就覺得又犯下了一宗罪。
他想,我不應該是個冷血動物,我應該把這件事情搞清楚,希望陳昭能給我這個機會。芸芸眾生,畢竟能夠重逢、命運能安排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做事,也是緣分。
陳昭卻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很無所謂地笑笑問榆強:有沒有時間陪我去超市?榆強下意識地問,買什麼去?
她站起來說,拖鞋。
拖鞋?怎麼突然想起來買拖鞋?
廢話!去不去?
榆然看她在自己前麵撒嬌的樣子,很想上前抱抱她,想到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女孩子了,如今是別人的妻子,——自己怎麼能幹這種挖人家牆角的事情?克製了一下,保持了分寸。
兩個人說說笑笑下了樓,並肩走了一小段路,來到環行車站牌下。冬天已經是冰天雪地了,剛下過兩整天雪的人行道上,被踩硬的雪片子鏟掉後留下魚鱗般的殘跡。
黑白相間的雪片子就近堆在樹根下,旁邊三棱形的公交站牌上,三麵都掛滿了小廣告牌,站牌淹沒在其中。
街上的雪在白天化成水,現在又跟落下來的灰塵一起形成一條黑色的冰河,冰河之上各種汽車像大小輪船在亮著燈航行。
河岸上商家店鋪裏的燈光也倒映在水中,讓這一切看上去異常不真實。
榆強穿著黑皮茄克,陳昭穿著桔紅色絨大衣站在他對麵。
陳昭笑著說,坐車去吧,好久沒坐過公交車了,重溫一下過去的生活。
好吧,難得你這麼有情調。榆強調侃她,心裏卻有點惴惴,他發現陳昭的笑容依然能讓他心中一動。
陳昭望著他,他覺得她今天神色分外奇怪,或許奇怪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感覺,因為他無法把過去和現在、熟悉和陌生在她身上統一起來,包括她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神。
你知道超市在哪一站下車嗎?榆強看著昏暗裏她的眼睛問道。
不會問一問?她親熱地剜榆強一眼,突然叫道,車來了!
公交車內光線幽暗,但每個人的臉都能看清楚,隻是表情模糊。車裏很擠,他們隻能站在門口。榆強探身問司機:師傅,麻煩問一下去超市在哪一站下?
終點。司機像個回答問題的機器一樣幹脆利索,不拖泥帶水也不改變自己的姿勢和表情。
榆強沒來得及說個謝謝胳膊就被陳昭捉住了,她從人叢裏伸出一隻手來把榆強往裏拽。榆強順從地擠到她身邊去。
為報答她剛才這一得體而隱含著親昵的動作,榆強一手拉著吊環一手輕輕地攏住她的肩背,把她在晃來晃去的人群裏保護起來。
陳昭抬頭望著榆強笑了一下,仿佛有點榆強從沒見過的羞澀。榆強幹笑兩聲,盡量讓自己姿勢自然一些。
汽車在冰棱滿布的黑色街道上緩緩地爬著,像一艘超載的老渡輪。陳昭跟榆強說了幾句內容空洞的話,榆強看見她的眼神閃爍,同時聞到她嘴裏散發出的一絲青澀的口氣,
榆強記得她從前的口氣很芬芳,如今的一切都提醒自己她也是個少婦了。想起在這之前自己經曆的林林總總,榆強深感命運的莫測與無常,不由歎了口氣。
榆強剛想說幾句什麼,陳昭的手機響了。手機在她手包裏發出電子琴彈奏出的音樂,她把它從毛聳聳像個小動物似的手包裏拿出來,然後對著它說:
喂——?
語氣禮貌而柔媚,一聽就是本公司職員接聽電話時特有的語氣。可能對方沒吭聲,陳昭隻好把聲音提高加粗了一些。但是對方還不吭氣。
陳昭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號碼,低聲地罵了一句:這個死人!然後又把手機放到耳朵上大聲喊:
喂,說話!
榆強一直望著陳昭,並替她留心著旁邊的乘客們的反應,直到陳昭長舒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衝著手機問道,你怎麼了一直不說話?……什麼我給你打電話?
胡說,明明是你打過來的嘛!……好了不說了,我沒事心情已經好多了謝謝你。……我在車上呢……不是,公共汽車,我今天想坐一回公交車,好長時間沒坐過了。
……我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別管了快CAO心回家吧你老婆一定等急了你吃飯呢……我掛了啊?
陳昭剛開始說“喂”的時候榆強就把手從她肩膀上拿下來了,她打電話的時候榆強盡量不讓自己去聽,但我還是聽出來她是在和一個男的說話,他們在說很私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