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任何一位作家的作品,我們不僅要看他通過作品倡導一種什麼精神,傳達什麼樣的主張,還要看他選擇和描繪了什麼,描繪的程度如何。在不少的時候,作家們對社會生活的真誠描繪有可能遠勝於他的倡導,而且更有價值。
因為多方麵的原因,金河同下層人民群眾在思想感情乃至生活接觸上都有不少聯係。所以,金河在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指導下,總是把自己與下層人們的喜怒哀樂結合起來,以此生出他小說中的許多社會人生波瀾。他對普通人(如《帶血絲的眼睛》中任大娘、二妮,《抹去名字的人》中的何穎,《閥門》中的吳全這些人物)遭受不公平寄於深切的同情,且以憤激之情為他們呼籲。而對贅通人身上那些存在著的美質,金河更是滿懷讚賞的心情給予肯定。像《大車店一夜》中的大轅馬,《杏花山下的孩子》中的二發,《白色的誘惑》中的方子賢及妻子郭玉榮等,在這些人物身上都傾注著金河的真情。金河常把平凡的生活攝入自己取材框內,讓眾多凡人凡事在自己的小說中活動展現。因之,他的表現手段也不能跳出這所有的約束,去搞一些時髦的著裝。他注目並樂於描繪普通人的生活,才使他的作品相當充分直接地傳遞著現實生活的麵貌,反映著下層人們生活變化及複雜的心音。《典型形象》中那些居民對煤氣的渴望與戰兢兢的行為,《白色的誘惑》中方子賢進退為難的選擇,《氣與色》中一個縣辦療養院中包容的社會矛盾及人生疾苦等的被認真對待,不都體現著金河對社會、對人生的焦慮及思考嗎?在一定程度上也許可以說,金河所關照的對象甚至比他關照的成功與否更為重要,因為前者反映作家的意識,後者反映作家的能力。但是,切不要以為金河是一個土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反映普通人的生活和作品沒有貴族氣,並不說明作家的笨拙。隻要細心地體會金河小說中那許多足以揭示社會人生肌裏的描寫和剔抉靈魂的筆墨,體會一下金河對於社會人生了解的深透和適當的把握,你也許就會知道,皮相地理解社會人生是如何也產生不了金河及他的大量小說的。金河的小說從內容到表現都不是一種浮華豔鮮的惹眼,卻如同一幅幅中國山水畫一樣,疏朗、蘊蓄、深沉,透著一股神韻。
金河和他的小說創作或許成不了一種“金河現象”。但是,金河這樣的創作狀態是有一定代表性的。因之,通過認識金河同他的小說作品,或許能讓人明白點什麼。金河是以寫社會問題走上小說創作園地的。盡管寫問題曾使他成功也曾使他受製,但金河對社會問題的關注,並由此出發對文學創作與社會生活關係認識的透徹及堅定性卻是一貫的。正是這種堅定性使金河對自己的小說始終充滿信心,相信它能被讀者接受並具有價值,並始終不渝地往前走。而在金河走的這條路上,許多作家卻因為在眼花繚亂的文壇麵前失去了鎮靜,產生了疑惑,沒有了準繩,結果在徘徊中停歇了。現在,當一切都轉入常態,更多的人意識到文學同社會生活相聯係、彼此互存仍然是一條正確的道路再看看自己因徘徊給創作留下的空白時不免遺憾。看到金河的進步,或許會有一種讚歎。金河以他穩而不亂、不變中求變的創作實踐提供給文壇的是一種例證,它證明現實主義創作並不是前途暗淡,將成為一種曆史的陳跡使人回顧,而是仍具有寬廣的道路和勃勃的生命力。
在我看來,任何文學形式都不應也不可能因為一種空洞的形式被人欣賞。即使那種被認為似乎是一種純粹形式的作品,讀者也會根據自己的認識理解填充進內容而使它變成一種有內容的作品。所以,認識或評價一種文學現象或文學創作是不能隻從形式一途去分析的,還應注意到它存在的環境等條件。現實主義創作在我國並未能得到很好的發展,我們不能以過去那種變態的現實主義為據評價現實主義,而應該認識到現實主義在理解文學與生活的關係、在反映社會生活的方式方法方麵都是具有充分的科學性的,真正的現實主義並不妨礙作家的認識與思考以及表現手段的多樣性,而是為作家提供了最自由的活動場地。現實主義在反映我國的社會生活時具有相當的優勢,也是最容易被讀者所接受的方法。金河的成功就在於他明白地意識並切實地實踐著現實主義創作。這並不是一個神秘的現象,指出來未免滑稽。然而,不幸的是,近幾年,麵對這種現象,文壇上竟有那麼多的理解、爭議乃至相互的攻訐。即使我今天這樣認識金河的時候,也難免會遭到某些人的戲笑,那就各隨其便吧!
(198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