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論趙本夫和他的小說(3)(1 / 2)

在這類小說中,《古黃河灘上》出現最早。這是一部通俗曆史小說,主要描繪撚軍潰散將領林楠子(後更名朱偈)抗清行俠、愛國驅洋的事跡,讀來著實上癮。但作品終究未脫劍俠小說的窠日。可這之後出現的短篇小說《鬥羊》和《村鬼》卻與此不同,後者已逐漸開始具備了自己的特色。如題所標示,《鬥羊》是如“鬥牛”一樣不難理解,它是古黃河灘上人們娛樂較量、顯示才能的一種方式。楊光腚老漢是這一帶鬥羊的老手。他為人仗義,主持公道,又英雄氣盛,鬥羊有方。多年以後,他再度出馬,不為別的,就為了打殺刀棍呂麻子在鬥羊場上敗壞鬥羊規程的行為。小說寫他精選羊種的動人情形,描繪他鬥羊技術的老練等十分精彩,但這一切都沒有掩飾住老漢在鬥羊過程中流露出來的那種莊重威嚴的氣質和疾惡如仇的情緒。在讀者的感覺上,楊光腚不僅是個鬥羊的能手,還是剛正不阿、品德高尚的英雄化身。所以,較之他的精湛鬥羊技術來,他的行為氣勢更能給我們以感染,並留下較深刻的印象。奇異的娛樂方式,特殊的鬥羊人形象,構成了該小說的個性特點。寫“鬥羊”而又不以描繪鬥技為重,反而頌揚一種品德,表現一種正氣,又使該小說具有思想和社會意義。

中篇小說《村鬼》是這方麵最突出的作品。在這部小說中,趙本夫采用欲揚故抑的手法,把李崮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及其性格表現得很不一般。李嵐在三年困難時期先後失去親人,幼小軟弱、貧困無助使他在村子裏時常成為孩子們欺侮的對象。可也正是這種環境,慢慢使他變得堅韌、刁蠻起來,直到最後被人們視為“村鬼”,極力躲避。因為感情生活的衝突,他與王剛相鬥,幾乎發生大禍,為避關禁,隻身外出。多年後外出歸來,全村驚動,再次演出了一場動人心弦的活劇。小說的情節極富內在力度,人物的性格也十分突出強烈,讀來使人有驚心動魄之感。趙本夫抓住特殊生活環境中被扭曲了的人物的心理性格給以具體形象的表現,這樣就使得李崮這個形象不同凡俗,具備了獨特的行為和氣質。許多人都欺侮他,他就與這許多人為仇。他不能溫飽,就捕殺人家的雞鴨,打人家的狗吃。別人找他算帳,他就以火燒人家的住房相威脅,弄得人們隻好忍氣吞聲,任其胡作非為。他表麵似乎軟弱,可是有內在的強盛氣質。小說裏的人們對他怨恨至極,我卻給他以理解甚至原諒,因為他到底還是一個弱者。從新疆歸來後,他表麵上看似乎不記前仇,與王剛言好,但在心裏、在暗地裏卻正在用更嚴厲的手段向王剛複仇。隻要看看他怎樣利用自己掌握的汽車方向盤(王剛搞運輸雇用他)整治王剛的那些情節,我們對這個“村鬼”的形象就更會加深認識,才知道他如今較之過去那種殺雞捕鴨的行動更令人可怕。但是,他畢竟是人不是“鬼”。經過一段時間,當他看到王剛在他的調配下那可憐樣兒,想起村人過去對自己的關懷與自己對他們犯下的罪過,良心到底發現了,尤其是行車中無意間造成王剛之死後王父對他的理解,更使他感動至極,徹底痛悟,最後由“鬼”變成人,複歸到正常人生的心理與生活道路上來了。李菌曾經是一個有不少惡行劣跡的人,又是一個強烈的複仇者,但他的這些惡行劣跡產生的根源及複仇的目的願望以至最後的結局,是同過去某些作品中的複仇者不同的。我不敢苟同他的行為,但我卻恨他不起來。因為,在這一切的背後,我們多麼清楚地看到了社會環境對這一切所應負的責任。他成為一個“村鬼”令人遺憾,最後變成了人卻使人感到欣喜。李崮的身上帶有“鬼”氣,那無聲的怨憤、那蠻橫的舉動以及那深隱著複仇心理和最後感悟時的傷痛,構成了他獨特的氣質和性格特點,把他列於新時期文學人物畫廊不必擔心雷同。

氣質,這是一個十分抽象的概念,但它結合到某一個人的身上時卻又是十分具體的,或豪放,或柔和;這個堅韌,那個脆弱;張三端莊,李四輕浮等各不一樣。然而,氣質總是反映著人的思想和情感,從而無意間左右著人們的言語和行動。善於結合具體的情節故事表現人物的氣質,這對於作家來說是不很容易做到的,但卻是作家應當力盡其才的。許多成功的典型形象都非常充分地表現了某一種氣質,諸葛亮的沉穩、張飛的勇猛、關羽的威嚴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嗎?趙本夫筆下的楊光腚、李圍,就氣質來說,一個雄放,一個陽剛;雄放者使人感到正氣凜然產生敬仰,陽剛者使人覺得難以接近不免敬而遠之。由於不同的環境不同對象而表現方式和效果截然分明。能夠在不同的環境中認識並表現出這種相近卻不相重複的人物氣質,這是作者藝術上深化成熟的表現,也是他在把握及表現人物形象從外在走向內在,使形象不斷豐滿起來的良好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