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采女卿不語清風銜起的淺黃色羅裾,極襯她指上的那抹薄白。她盯著指尖的那片梨花,竟兀自出了神,以致前方飄渺而來的那一記似是讖詞的自語,才驟然破開了她凝了遐思的翦瞳。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女子,她喃喃著人之初,似是對著她,又似對著自己。她的目光落在那貴人被宮婢攙著的藕臂上,竟生了一瞬為她破了那枷鎖的衝動。
她垂眸,吹彈可破的桃容上是她一貫的謙美。她彎了身行禮,身後的梨花樹任著風兒折損自己花白的發,揚了一場漫天大雪,謝在了她腳下,“采女卿氏,請您安。”指上的那片梨花,被她偷偷掩入袖中。
元修儀元昭遞抬眸間,油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原本是不願主動與人搭話的。元昭遞身上的那件緋色大袖衫與裙裾的交接處,赫然繡著一隻騰飛的仙鶴,它的腳下踏的是祥雲紋。在元昭遞舉手投足的動作間,它仿若已不僅是一枚圖騰,“免。”
聲音是風輕雲淡的,氣場則是淩然而難以複製的,她將目光落在掖庭宮中的奴役們身上,右手伸出,指著前方,左手則是握著一塊與衣衫同色的絹帕,“你看呐,明明是從前一起入宮的,如今卻前路無知己,漫漫長夜,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後悔…”
卿采女卿不語她那身不加明紋的淡黃,雖是暗織著細浪,但在那女子一襲緋色的掩映下,猶顯得幾分慘淡。隻是她雖清容緘素卻萬年不驚,垂而凝著女子鞋麵的桃花眼,卻沒有半分那女子的尊儀。
她謝恩起身,順著那女子的指,淡掃了一眼那些佝僂著身子的奴役,卻也隻是匆匆一瞥,她的目光便迎上了追雲萬裏,放遠放空,“那……娘娘可曾後悔?”她不答反問,聲線幽冷,清瘦挺直的背脊,承她一身絕塵,剛剛好。
元修儀元昭遞轉視之,倒是緘默不語。元昭遞握住了她的手並牽著,一步步走過那些勞作著的奴役們。當她們走過,姑姑也忙喚眾人叩首行禮,那是齊聲聲的“萬安”,可終究是否死得其所,還得看自己的命,元昭遞自始至終都相信,命就是那一條條被握在自己手裏的掌紋。
停下步子,元昭遞忽然沉聲,一手遮擋在嘴邊,輕聲道,“看到沒,這就是命,後悔與否,又有什麼重要的呢?”說著,又將手掌攤開放在卿不語的眼前。
卿采女卿不語她的手忽然被她牽著,冰冷的掌心驀的一暖,讓她心中泛起了一絲驚詫。她隨著她的步伐,略帶踉蹌著,穿過嘈雜的奴群,偶有幾絲飛濺起的汙水沾濕了她的裙角,卻引得她心頭一暖。她的衣裙,已經幹淨了太久,幹淨的那密織的昂貴的絲線都有些寂寞了。
那女子將掌紋給她看,她卻看入了她的亮眸。她的眼中是萬年不破的冰雪,任頭頂那片天如何乍暖還陽也不見一絲波瀾。她看著她,說不出的意味,似曾相識,是極像的,可又是誰斷了誰的情分,誰步了誰的後塵?
半晌,她伸出自己的手,與她掌挨掌並放著,她看到,一些細碎的紋路還是難以避免的攏在一起,我與你,都是一樣的罷!
她無言。
卿才人卿不語琅華太冷。分明是春日,分明是午後,分明是自己住過的地方,可是感覺好冷。卿不語手拿著一把木篦,止不住地抖,她坐在妝鏡前,想梳一梳頭發,為何卻不聽使喚呢?她想喚雲裳來,剛一抬手,木篦掉了,脆生生的摔落地麵,毫不猶豫的斷成兩截。
她開始攥拳,發狠的,咬牙切齒的,瘦白的手背爆出青筋來,五個突兀的骨節恨的愈加發白。秦瑤雪,死了也不安分!又到底,是誰汙蔑了她!卿不語瀕臨瘋癲地嘶啞,她聽見庭外的腳步聲,“滾出去!”
元貴姬元昭遞,‘滾出去?’元昭遞一怔,卻沒有走開,她迎著她的怒火,一步一步踏入琅華。她心想,不過是降為才人,可她轉念又想,卿不語,高高在上慣了。元昭遞輕蔑地挑開一抹笑意,她走到卿不語身前,居高臨下的看她,“你能管得了本嬪嗎?”
她許久未笑了。這一次笑的灼豔,笑的嬌趫,笑的撕心裂肺。元昭遞一腳踢開斷了的篦子,“卿才人。”細細的聲線輕微顫抖,像是激動過頭不能抑製。
卿才人卿不語她還是披頭散發的。當卿不語揚起臉瞧見是元昭遞的時候,瞧見她笑的時候,卿不語也笑了。她頹廢起身,眉眼裏深刻著不可思議,可她把驚詫隱了,埋在最黑的瞳子裏,她笑,“是你啊,是你啊元貴姬,你也來瞧本宮的笑話了……”
她聲調極低極慢,壓抑人心,卿不語垂著頭,任憑淩亂的頭發越過削肩跑到前麵來,睫毛依舊細細密密,撲落碎影。靜靜謐謐的,可驀然,她向前一把抓住元昭遞,卿不語猛然昂起頭來,眸子裏是火,燃燒著洶湧恨意,她死死抓住她,她尖叫,她聲嘶力竭,“那你看,這笑話兒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