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棲淮凝視著他,瞳影深深:“朝微,我從未有過欺瞞你的意思,你看到的那是一段並不屬於你的過去,但我也從未把你當成別人。”
這樣清淡的一句話仿佛是引線嘶嘶作響,沈竹晞陡然被點燃了:“你不要再狡辯了!陸棲淮,一開始接近我就是帶著不一般的心思,我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和你的亡友怎麼樣,憑什麼寄托在我身上!”
陸棲淮全然未想到他居然這樣理解自己的話,與原意背道而馳,一時間心頭錯愕,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要解釋。他急急地伸手拉住對方:“朝微,你聽我說……”
“你不要過來!我不想看見你!”沈竹晞冷冷道,俊俏的臉龐陡然板起,如同凝結一層寒霜。他眼看著陸棲淮依舊伸手過來,抿著唇,似乎滿臉不忍的樣子,忽然覺得心頭火起,“你把我當成一個死人的影子,還這副樣子惺惺作態幹什麼!”
他看著陸棲淮霎時蒼白下去的臉,忽然覺得心頭也想被刀鋒輕輕割過一般,沒有快意,更多的是一種鈍痛。沈竹晞咬牙良久,握著刀一步一步後退,雖然因為手腕的傷口而全身酸麻,他卻死死地咬住舌尖,直到充滿靈氣的血在全身激蕩,讓神智為之一清。
“陸棲淮,你不要過來,讓我一個人靜靜……”少年抱著額頭,搖搖晃晃,脅下夾著短刀,神色是從未見過的迷茫與苦楚。他向來全心全意地待人,何時遇見過這樣的事?況且另一方還是自己的摯友。
紀長淵震驚地看著少年在麵前勉強支撐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猝然崩潰的樣子,忽然隱約心有戚戚焉。許久之前,他也曾感同身受過。他凝望著擷霜君的目光忽然就有了些悲憫之意,擷霜君這個稱號,當初是說他年少時清冷心性,如霜如玉,不為外物所動。
然而,若許年在紅塵中輾轉閻浮,他還是有什麼長久地改變了。
紀長淵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鉗製住陸棲淮的手微微鬆了些,讓他得以伸出手來觸碰擷霜君。
然而,沈竹晞隻是冷冷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間急急地搖頭:“你不要過來,你讓我想想,想想……”在紀長淵無聲無息地撒出透明粉末解開他身上的毒時,沈竹晞似有察覺,向後躍出,點足便是三丈外。
通透如水的月光下,他像翩躚的一折柳,翠而欲折。
“你不要過來!”沈竹晞抬高聲音叫道,足下一趔趄,踉踉蹌蹌地奔跑著遠去,他滿心情緒激蕩,在夜色裏抖成一陣青色的長風,快到浮橋上的兩人甚至都未曾反應過來。
於是陸棲淮伸出去想挽留他的手也停駐在了半空中。
這樣未必不好,朝微,跑吧,就這樣跑出去,遠遠地離開這個局。
明明是早已做出的決定,甚至不惜用言語相逼,為何到了此時,內心還是痛不可當呢?明明在此前已經同過去訣別了,為何還會再一次麵對失去的命運?
夜色無塵,黑衣公子握緊了手,微微一顫,他忽然拈起二指夾住忘癡的劍刃,極緩地推開了。他沒有拔出祝東風,然而纖長的手指卻如同精鍛的鋼鐵,穩穩地壓住那一柄長劍。
“怎麼會?”紀長淵震驚駭怒,一下子猛然使力,揚劍後撤,“你沒有中毒?怎麼可能?我明明檢查過你的筋脈!”
“所以你剛才所說的一切,隻是為了激擷霜君走?”他注視著陸棲淮掌心的皇天碧鸞,陡然間明白過來,憤懣到語無倫次,“你,你這個逆賊,你要做什麼?”
“不想死就讓開。”陸棲淮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好大的口氣!”紀長淵冷哼,眼神卻從死寂的散沙變得雪亮,忽然用劍鋒割破手指,放進口中舔舔,“你居然能壓住忘癡?好得很,我這兩輩子還沒遇見過能在劍術上戰勝我的人——”
“拔出你的劍——”他驀地雙手捧過忘癡齊眉,眉間流露出嗜血的戰光。
陸棲淮心亂如麻,原本支走朝微是有一件要緊而危險的事要去做,實在不想同他多糾纏,然而紀長淵習武成癡,等閑又難以應付過去。他驀地心生一念,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紀長淵在一旁聽著,支離的鎖骨微微震顫,而後全身都劇烈得抖動起來,似乎是從未如此失態。
良久,他居然收起了忘癡入懷,頗有芥蒂地看了一眼陸棲淮,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走在前麵:“口說無憑,既然如此,姓陸的,你不妨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