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繼室夫人本姓張，故而我們可喚她為程張氏，以和先頭的程夫人陸氏區分開來。程張氏乍聽到有陸氏娘家來的人求見，心中驟然一跳，驚疑不定地用眼角餘光看看自家繼女，又側身打量了一下來人。這一看之下，心情更加不好。
她可不是守門老頭兒那般沒眼光，這幾人一看就非富即貴的，氣度不凡，尤其是那女子和少年，身上雖然寡素，但穿戴佩掛無一不是精品，縱然自家在最好的時候，也無法這樣豪奢！她心想：莫非是陸氏家裏聽聞官人去世，所以想來趁此機會借著繼女的名頭打劫一番？可是自家孤兒寡母的，還有甚個好圖謀的呀！
不免愈加憤恨。
程張氏心思轉了幾遭，就起身走到李莫愁三人跟前，盈盈福了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道；“不知貴客駕臨，妾身有失遠迎了，隻是家中有不幸，恐招待不周，還望諸位海涵。”
李莫愁微微一笑，上前抓了她的手，柔聲道：“程夫人，你節哀順變。我們正可給程老爺上一炷香聊表敬意，哪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說？”
程張氏眼皮跳了跳，想要抽出手吧，偏生也不知對方的手是怎麼長的，明明比她的嬌嫩纖細，但就是跟鐵鉗子似的，夾住了她就紋絲不動！
龍衍和賀先生在一旁看得直想笑，顧忌畢竟是靈堂，好歹忍住了。李莫愁自顧自地拉了程張氏，問旁邊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道：“你家招待客人在何處？且帶我們去罷。”
那官家看不出門道來，隻見到夫人和來人親親熱熱，便殷勤地給他們帶路。龍衍同賀先生使了個眼色，然後就落後了一步，看他們進了垂花門，就走進靈堂，對著三個小的問道：“你們哪一個是程瑛？”
兩個小男孩不約而同地看向個頭最高的女孩兒。女孩子捏著白色絲帕，哭得眼睛紅腫，怯生生地抬頭看了龍衍，小聲道：“我……我是程瑛。”
龍衍自然知道她是程瑛，不過為了不顯得那麼奇怪罷了。他聞言便仔仔細細地打量這金庸筆下的一朵玫瑰花。雖然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花骨朵，但卻已經有了些嬌美的痕跡。不過後來久經風雨而成的淡然嫻靜的氣質，眼下還沒有養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生母早逝，現在又失去了父親作為依靠，她顯得十分無助，表情怯懦。
他見狀便露出溫和的笑容，放輕聲音道：“你母親可是叫你瑛兒？”
程瑛仿佛一下就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的親娘，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不住地點頭。她身旁兩個男孩都睜大眼睛仰頭看著，其中一個困惑地問道：“媽媽未曾這樣喊過大姐哩。”她忙用手帕擦掉眼淚，小聲跟弟弟解釋道：“不是指的母親，是姐姐的娘親。”兩個男孩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
龍衍在一旁看得納罕。沒想到這程瑛和同父異母的兄弟的關係竟然很好，不過想想也很正常。
畢竟就算心思再多的女人，也不會在自己的兒子麵前暴露出來，反而古代男子忌諱長於婦人之手內帷之中，很小就會隨著父親讀書，並且獨自居住，這樣才能品行端方。這兄弟倆兒顯然是程張氏的命根子，教育方麵想必更加費心，再加上年紀小，很多內情並不知曉，因此與程瑛關係好也實屬正常。
程瑛擦了眼淚，看著龍衍問道：“大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媽媽的？”陸氏去世的時候她還很小，隻記得娘親一直體弱，最後竟臥床不起，本想帶她回外祖家的，最終也沒去成。
龍衍想了想，道：“我們這趟來，就是應了你外祖母的請托，想帶你回嘉興去的。本來你父親尚在，她雖然惦記你，但是也不好搶了你去，這次接到訃告，實在想你想得緊，才托我們過來。這會兒我姐姐應該就在與程夫人商量這件事，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程瑛睜大眼睛，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龍衍詫異了，低聲問道：“怎麼？難道你不願意？”
程瑛便垂下頭，輕輕搖了搖，道：“我願意的，隻是……隻是我以為，外祖母已經忘了我啦。”
龍衍安慰地衝她笑笑。以他看來，那位陸老夫人往日恐怕是因為女兒的死怨恨程老爺，認為若不是他接連納妾，女兒也不會心情鬱鬱而早逝，連帶旁姓的外孫女也有些遷怒上了，其次才是他剛才說的原因。現在看程老爺死了，那位陸老夫人生怕繼室蓄意帶壞程瑛，再加上也有些後悔幾年不管不顧的行為，才想要接她到嘉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