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達小姐……”莉迪亞專心看著前方的道路,並沒有回頭,“不介意的話,可以陪我說說話麼?”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女神官有些躊躇,但如果不說些什麼,她也會感到有些良心不安,“……謝謝你救了我和雷歐……”
“不必,我是不會對任何人見死不救的,如果角色互換一下,你們也一定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不是麼?”覺得米蘭達的性格有些羞澀內向,所以莉迪亞便試著讓話題輕鬆一些,“你看上去年齡不大,很少看到像你這麼年輕的聖職者被派遣到王國裏擔任神官呢。”
“我已經十七歲了,我在哈德烏已經學習了十年,教團認為我已經具備了監管王國執行公法的能力,所以去年我就來到了這個國家。”
西大陸的人類、精靈與矮人大多都是至高神的信徒,而哈德烏則是教廷之城,是位於西大陸東部的一座島嶼。在冰雨紀元的前期,中土大陸本是一塊完整的大陸。但人類各國戰事不斷,在戰火的影響下,蟄伏於地表之下無盡深淵中的那些惡魔發動一場侵略地上世界的戰爭,並試圖奪取“大地之心”以徹底顛覆整個凱恩德爾。大地之心在惡魔與光明聯軍的紛爭中遭到損壞,於是中土大陸左右開裂,形成了現在的東西兩塊大陸。在冰雨紀元末期,神聖教廷將大地之心保護了起來,在其上建立了名為哈德烏的城市,並且依靠宗教影響來對西大陸上的人類國家進行一定的製約,建立了西大陸的公法。教皇手中握著象征神權的貝利霍達之杖,這根權杖上鑲嵌著一塊聖石,那塊聖石便是大地之心的碎片。
一些信徒們將幼童送往哈德烏培養,讓他們學習教義和法律,並接受光明的恩賜成為一名聖職者,之後會被教廷中的高層議會“教團”派往各國成為神官,以監督和輔佐執政者修訂和執行法律。
不過通常來說,這些神官大多年齡都在三十歲以上。而米蘭達卻是位名副其實的少女,所以莉迪亞才會說,像她這樣年輕的神官十分少見。
“我聽我的導師說過,聖職者是不可以說謊的,這是真的麼?”莉迪亞對這件事一直都很好奇,所以既然現在在和一名聖職者聊天,不妨就試著詢問一下。
“沒錯,聖職者不可以說謊,這是教規。但有些聖職者依然會滿口謊話,因為‘不去說謊’和‘不能說謊’永遠是兩回事。”米蘭達回答了莉迪亞的問題,隨即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慌張地繼續說道:“你和你的同伴救了我們的命,所以我不會讓攝政王把你關起來的。”
莉迪亞意識到自己無心問出的一句話讓對方產生了誤會,於是她轉過頭來對米蘭達解釋道:“別誤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
想了想,莉迪亞又對她說:“我決定幫助你們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被逮捕的覺悟。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在為林田兄弟會工作,那些殘殺騎士的人是冒充嫁禍給兄弟會的。兄弟會絕對不會濫殺無辜,我相信自己能夠向攝政王解釋清楚,所以我不希望你為我撒謊。”
米蘭達垂下了頭,重新陷入了沉默。
一隻手摸上了她的頭,她嚇了一跳,忽然看到雷歐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對著自己微笑。
…………
河水的流動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湍急了,但河灘附近的泥土依然非常粘稠。威爾右肩扛著凱文,這個宗拳師身體強壯,所以還是挺有分量的。也許是流失了一些血液的關係,威爾感到身體有些發冷,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找個地方清洗一下傷口以免發生感染,好在腰包裏的創傷藥粉還有很多。
兩人輪流扛著凱文向著之前留下馬匹的那處河流邊的林地前進,威爾記得那條向南分流而出的窄河,那條河道很窄,說成是小溪也許更為恰當。那條溪流很清澈,很適合用來清洗傷口。
沒多久,兩人就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在一顆高聳的杉木旁看到了一塊平整的岩台。在他們過河進行伏擊準備錢,連同岩台周圍的地麵都被莉迪亞布上了一層隱形結界,用於保證馬匹不受野獸的侵擾。威爾和米凱爾踏上岩台,看到了他們的馬匹依然被拴在杉樹樹幹上,這可能是今天唯一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威爾將凱文放在岩台上,讓他背靠著杉樹。米凱爾在馬背的行囊上取出用油紙包裹著的幹糧,將其拆開來,取出一塊扔給威爾。
“你先補充一下體力,然後去清洗一下。讓我來負責照顧這個半夢半醒的混球。”米凱爾囑咐道。威爾現在的形象實在是狼狽得很,頭發和鎧甲上滿是汙泥和血跡。
米凱爾自己也嚼起這種烤製餅幹,雖然口感非常幹澀,但麥香味和饑餓感卻令它變得美味無比。他望向凱文,和威爾閑聊了起來。
“這家夥的身上可真是迷霧重重啊……”米凱爾挑起話頭,“記得路上那具冒牌貨的屍體麼?在我到達那裏的時候他就已經死透了,而那群郊狼即使再瘋狂也不會去嚐試攻擊全副武裝的人群,所以你猜我是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你一定是意識到他們遭遇郊狼是被某個仍未現身的家夥故意促成的,所以才會在那裏一邊觀察情況,一邊等我和莉迪亞追上來,沒錯吧?”
米凱爾讚同地笑了笑:“然而我現在卻依然是一頭霧水。”
威爾對此也十分疑惑:這個叫凱文的家夥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能牽扯出一些不明勢力對這次行動造成這麼多的阻撓。不過目前為止他還是有些線索的,於是他將手中最後一點餅幹塞進嘴裏,又伸出手接住米凱爾拋過來的下一塊,試著通過羅列線索找出合理的答案:
“有人想殺他滅口……”威爾頓了一下,以便咽下嘴裏的食物讓自己吐字能清晰一些,胃囊因終於迎來食物而沸騰起來,令他微微感到有些酸疼,“比如說在小鎮上的那些殺手;而另一部分人則用他來嫁禍兄弟會,並想要將他帶到某個地方。所以我認為這兩夥人並不是受同一個人指使的,甚至有可能衝突敵對。”
“前者是受雇的盜命者工會殺手,而後者……”威爾繼續吃著餅幹,接著說道,“我懷疑他們是某個貴族培養出來的死士。”
威爾吃掉剩下的餅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然後開始著手卸下自己身上的護甲,並且繼續說下去:“剛剛和他們交手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群家夥根本不存在痛覺--如果我的身體被闊劍攔腰刺穿,我可沒辦法再繼續保持意識清醒呢……我曾經碰到過這類的對手,他們是從小被訓練出來的,隻忠於他們的主人,並且在培養他們的時候,在他們的飲食中加入可以麻痹他們痛覺神經的藥物,等他們成年後就會變成沒有痛覺的傀儡。至於那個穿銀灰袍子的亞隆人……”
“那為什麼到了最後,那些死士卻又想要殺死凱文呢?”見威爾苦思不解,米凱爾提出了威爾推理中的矛盾。
“這我就不怎麼清楚了,我怎麼可能知道那些貴族們的想法?”威爾已經脫得隻剩一條作為盔甲內襯的皮褲。他找到自己隨身攜帶的一隻水壺,擰開蓋子,揚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他擦了擦嘴,又補充道:“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將這個紅頭發的家夥交給男爵的同時,也會給兄弟會帶來不可預估的麻煩呢……”
“老天……那是杜鬆子酒麼?”米凱爾抽了一下鼻子,聞到一股嗆人的味道充斥在空氣裏,辨別出壺中裝著的是火辣的烈酒,“你居然隨身帶著這種烈酒,大白天的就醉醺醺的可不好……”
“起碼它能讓我不再覺得那麼疼了……”威爾指了指自己左胸腹部那處傷口,米凱爾為此做了個鬼臉,那傷口的樣子令人食欲不振,“而且我還得拿它來清洗傷口呢。”
威爾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剛勁有力的肌肉線條十分明晰;古銅色的皮膚上除了有著幾處跌打淤傷外,還有一些淺色的老舊疤痕。米凱爾注意到了這一點,想到以威爾的年紀能有如此卓越的實力,也無疑是建立在這些別人通常看不到的磨難之上吧。
“這次行動真是波折驚險,不過你曾經也一定遭遇過許多像這樣的挑戰吧,怪不得莉迪亞對你如此信任,甚至--我不清楚--甚至還有一些依賴在裏麵。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們是不是在交往?”
威爾強壓將酒水噴出的衝動,清了清火辣的喉嚨否認道:“沒有這回事!她需要一個稱職的幫手,而我則需要她口袋裏的金幣。當然,她的確是位十分迷人的女性,但這並不能成為改變我們關係的理由。”
“可我覺得她並不是這麼認為的。”米凱爾指出,“她似乎挺關心你的事情來著,對你的態度也不像一個雇主,更像是一位朋友。”
“所以說,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她對身邊的所有人都充滿善意,而且總是會無條件地去幫助別人,即使這麼做對她根本沒好處。”
“我聽她說你在商業聯邦從過軍,這是真的麼?”米凱爾對自己的妄加猜測有些尷尬,於是轉移了話題。
威爾很少對別人提起自己的過去,莉迪亞對此也是知之甚少。
莉迪亞之所以能夠推斷出他在商業聯邦從軍的經曆,應該是兩人在去往納柏鎮的路上與雷歐交談時,通過威爾對話題的反應來確定的--這個女法師還真是聰穎過人。
作為一個自小在亞底萊斯長大的人,他的確加入過商業聯邦的軍隊。亞底萊斯商業聯邦的軍徽圖案是一隻五指緊握的鐵甲護手,所以也被民間戲稱為“鐵拳軍”。近五年來商業聯邦在與南方的艾芬王國交戰,當時隻有十六歲的威爾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於是提前畢業於聯邦的戰爭學院,加入了正在征募新兵的鐵拳軍。
戰爭會讓男人成長得很快。徘徊於生死間的戰鬥可以將生澀的技藝磨煉得爐火純青,也可以將幼稚的憧憬粉碎得一幹二淨。他見過很多和自己一樣懷抱著成為英雄夢想的少年毫無尊嚴地死在冰冷的荒地中--有與他並肩禦敵的戰友,也有被他親手了結的敵人。
這些殘酷的記憶或許會使人的性格變得消極不堪,但真正讓威爾感到心灰意冷的絕望還在後麵。在那段火與血的軍旅生涯中,總有人可以成為使別人堅持下去的榜樣。丹尼爾,他是威爾的隊長,也是被威爾視作兄長的那個人。他的勇氣和信念一直影響著隊伍裏的每一個人,他是大家的精神支柱,他教給他們如何變得勇敢堅強。然而好景總是不長,丹尼爾死於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威爾認為這和自己的失敗脫不了關係,他覺得自己讓丹尼爾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