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二·燕追白馬(二)(1 / 2)

她是這些徒弟之中,年紀最小的那一個。就連當時扔下花盆的那個小阿賀,都要叫她一聲小師妹。小師妹成天不學好,山童子讓她背藥名,認草藥圖,她全全記不住也不想記,一天到晚隻跟著師父跑。

天生君去瀑布取泉泡茶,她就在那裏玩水;天生君去山頂看日出日落,她就在那裏美美睡上一覺;天生君去卷宗閣看書休憩,她就裝模作樣抱著書學習,然後在書山之中困得東倒西歪。

山童子很生氣,胡子氣得更灰了,對他說這小師妹朽木不可雕,若是哪天出山去外闖蕩,定是會敗壞了藥師山的名聲。天生君聽罷還是哼哼笑,按下山童子的肩膀:“其實她已無處可去,興許這裏才是她唯一能呆的地方。”

所以燕追就更加變本加厲了,他朝什麼方向,她就一定在他身後三步的地方。

天生君去卯兔看那個人,她也還是跟著。也是這樣才知道原來有個師娘的存在。他沒告訴燕追師娘叫什麼名字,總是夫人夫人的喊,燕追也不是很在意。

夫人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醒的時候天生君會留下來和她聊天,睡了就馬上離去。對燕追來說,夫人是個未知的人,她存在於那裏又好像不存在於那裏,活著又好像死了。她也很少有表情,天生君一直笑著說近日來發生的事情,夫人就淡然地看著他聽他娓娓道來,包括介紹這個小師妹的出現。

夫人瞧她一眼,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燕追就懷疑了,這個人真的是師娘嗎?

每一個人都是有黑暗麵的,病態一樣的黑暗麵,並且無藥可醫。想必是這無情一眼,燕追就從靈魂深處討厭這個人。如果當時她對她笑一笑,也許就完全不一樣了。

跟得久了,夫人看上去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有的時候天生君忙於別的事,就會讓燕追去陪夫人說說話。燕追平時話特別多,看到夫人就不知道該說什麼,討厭一個人還會跟她說話嗎?燕追沒敢拒絕天生君,所以總是按時報道,然後和夫人大眼對小眼。

夫人並不生氣,與其是說不生氣,不如說她就是無所謂。她好像覺得這房子裏有除了她之外的另一個活人,就算是個不說話的活人,都已然不錯了。

上十二層每一層都非常高,空間也很大。卯兔被人改建得像個室內盆景,有木屋,有小橋,有流水,還有一些樹木花草。可惜,沒有天空。

燕追陪著夫人在卯兔裏亂晃悠,見她時常抬頭,再一聲不響地低頭,走到欄杆,望著外麵的風景癡癡發呆。

雖然討厭她,但燕追還是產生了一絲憐憫,便說了陪同幾日來的第一句話:“你不想出去走走嗎?”

夫人回過頭,麵無表情地回答她:“不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好像一下子回答了她想問的所有問題。於是,燕追就再也不想和她說話了。

師父怎麼會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時間越長,燕追就有這樣的疑問。那時候她還小,不懂什麼情情愛愛,小孩子天生就帶著兩種感情。一種喜歡,她會露出笑容;另一種是討厭,她會皺起眉頭。

等長大一些,這些感情就會慢慢深刻一些,可也不外乎這兩大類。喜歡會變成愛,討厭則會變成憎惡。

愛可以忍耐,憎惡也可以。然後就變成別的感情,燕追沒讀過很多書,不知道怎麼形容。她對夫人的情感很複雜,有時候可憐她,有時候憎惡她。最重要的是,她對天生君也是不冷不熱的,這讓燕追覺得比夫人對自己不冷不熱還要過分。

他把你當做這麼重要的人,你把他當做什麼呢?

一旦產生“如果這個人不存在就好了”這樣的想法,它像鬼魂一樣從漆黑之夜而來,再鑽入她的奇經八脈。

蘇歡和慕枕閑從山外往回走,他們每日都從瀑布取清泉而歸,給藥師山裏的師弟師妹們泡茶喝。這個習慣還是從師父那兒學來的,這南海瀑布的水似乎就是比別的泉水甘甜清澈,沁人心脾。用之泡茶,茶香入水,仿佛還有助於睡眠的功效。

今日他們取了整整兩大桶,正放在木車上拉著回去,遠遠看見燕追捧著什麼朝他們衝來。

蘇歡是他們的大師兄,卻總沒大的模樣,平日裏也最能和這個小師妹玩到一塊去。聽聞燕追時隔一年回了藥師山,本該是第一個就衝去探望的,卻被慕枕閑硬拉著去瀑布取水。此處相遇,他喜出望外,迎著燕追就是一跳。

“小——師妹!”

燕追一路心事重重地跑路,根本沒注意他們兩個在前麵,路被蘇歡一擋,驚得手裏兩把傘掉在了地上,啪嗒兩聲。

好在跟蘇歡打打鬧鬧有了條件反射,她很快收心,飛起一腳預踢他的下盤:“找死!”

隻可惜她看見了蘇歡,卻沒看見慕枕閑,本以為能把蘇歡踢得趴在地上嗷嗷叫,腳丫子卻在抬起的瞬間被另一個力道生生壓下了。她心道不好,“哇呀呀”地以臉搶地,反倒自己摔了個青蛙趴。

“小師妹,你沒事這是要往瀑布去嗎。”

聽到慕枕閑的聲音,燕追萬分委屈地抬頭,見蘇歡哈哈大笑蹲下來揉她的頭。害她摔跤的罪魁禍首卻站在他的旁邊,風輕雲淡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