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文革那場浩劫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八十年代中葉,呂出早已重返新疆,自治區第一書記也已回到新疆主政,最高首長沒有忘記當年處理拜城事件時於個人安危於不顧主動承擔起解救饑民重任的直屬組組長,他告訴呂出,他必須為新疆的建設“老驥伏櫪”,否則他對不起生他養他的人民。呂出出任新疆自治區政府某廳第一副廳長,這年他56歲。
呂出在出任副廳長的時候對第一書記沒有一句豪言壯語,他說:“時間不允許,我隻可以做點基礎工作,其它的我可能無能為為了。”
光陰蹉跎。光陰流逝得那麼可惜。二十剛出頭,呂出就以傑出的才能在失去了組織關係的情況下為中國的解放事業為決戰的西北戰場組織發展和領導了一個傑出的情報小組並且將小組全體成員平安地帶出了戰爭帶進了新中國,然而此後,呂出的青年、中年時代卻沒有了輝煌,沒有了突出的作為。是什麼讓他們喪失了報效祖國的潛能,是什麼讓他們付出了昂貴的青春、昂貴的人生……兩鬢已經爬上了白發的呂出這時候已經不願意太多回首。他想要回首的是在他蹉跎三十年的光陰中,他最溫曖的、他回到人民中間回到百姓中間的情景。
……他的家鄉已經不再富裕。呂出踏上家鄉的土地的時候,滿眼不再是過去果木成林、一片蔥蘢,大片土地鹽堿化,白花花地汪著一層水。不長莊稼,長出來的莊稼象禿子頭上的幾根毛。貶謫回農村的戴罪的共產黨員呂出發誓改造鹽堿地,他給寧夏、新疆的農科所寫信請教,自費把西北的農業專家請來做試驗。鹽堿地需要排水,大隊苦於沒錢,呂出傾盡自己多年積蓄,買抽水機、打井、安變壓器、拉電線,鹽堿地終於變成麥、稻兩季的良田。呂出又轉到村子外邊,長年積水的澇池臭氣熏天,水裏邊還一串串往外冒著沼氣氣泡。澇池有兩三畝寬窄,他說可以養魚,鄉親們笑他:“人掉進去臭都臭死了還養魚?”呂出認真:“水臭,說明水的肥力強。”他天不亮自己騎車子出門,天黑買回魚苗,有草魚、有蓮魚。魚兒果然長得喜人,縣裏來卡車撈魚,大家也都下去奮勇去撈。卡車來村拉魚的盛況讓村裏人著實興奮和驕傲,他們看到了富裕的希望。
呂出要走了,鄉親們開會。會議的情景是以後呂出聽人描述的,他聽了想掉眼淚。會議的議題隻有一個:“呂坎柱(呂出的乳名)回鄉三年給大隊一共墊了6000元,怎麼辦?”會議也隻有一種意見:“我們欠哪兒的錢欠誰的錢都不能欠呂坎柱的錢;欠呂坎柱的錢,是壞良心!”
從北田村到火車站十裏黃土路。鄉親們拉著架子車送他十裏黃土路。幾輛拉行李的架子車逶迤上路,第一輛架子車上橫放著一塊匾,匾上寫著:人民的忠實的好兒子。
與陝西的北田村接納了一個“人民的忠實的好兒子”同時,江西的奉新縣接納的也不是一個惡霸地主的女兒。唐素筠回家鄉義診三載,醫術醫德美名遠播。曾發生過一件震撼了奉新縣的百姓遊行事件。方圓數百裏的山民都羨名來找唐醫生看病,縣公安局長的兒子這天騎著摩托、車上還帶著個人也慕名來找唐醫生看病,不料,路上出了車禍,兩人一起從橋上摔下山崖,結果一死一傷。公安局長的兒子保了條命,摔殘了腿。唐素筠以“非法行醫”的罪名被縣公安局抓起來關押一個月,農民不答應,數百農民揚言:“放出唐醫生,否則全縣大遊行!”縣公安局長迫於情勢,才將唐醫生無罪釋放。
唐素筠返回新疆的時候十裏八鄉放鞭炮。
呂出想,你是泥土,你還歸於泥土;你是人民的兒子,你還歸人民中間去。餘下報效祖國的光陰已經不多,他想盡力為之。
……
與呂出在新疆出任副廳長時間幾乎同時,孟宗祿在S省從檢察院檢察長重返公安廳出任公安廳長。孟宗祿知道留給他在任的時間也不多了,人生黃昏將近,他該完成自己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呂出的夙願了。
他專程赴了趟新疆。
“我們那段曆史,幾十年過去了,給後人留點東西吧!我想開個座談會,記錄下來,整理出來。你考慮是放在新疆搞,還是放在西安搞?”
人近花甲,孟宗祿顯得人平和了許多。
呂出也似乎磨掉了二十多年前的剛銳之氣,他沒有拒絕,也沒有提出從他華北派出開篇。他說:“放哪兒都可以,組織班子寫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