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他們下樓的時候,那位老婆婆已經做好了飯,可能是因為等了他們很久都沒有下來就把飯給他們留著的吧,因為桌子上的粥和大白饅頭和醃白菜都整齊地擺在了桌子上,可是他們卻沒有看見那位老婆婆人影。他們享受完這簡單卻異常可口的早餐就出去轉去了。兩個人都穿得很厚,還互相笑話對方像北極熊似的。漠河這個地方的風情很純樸,雪鄉的人們個個熱情樸實。走在路上,如果遇見一些過路的人們,不管人們認不認識,都會相互打一聲招呼。看看四周的生態也都保護得很好,很難看到人為的毀壞或者是修飾。四周都比較靜謐,有時候腳踩在葉子上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得被聽見,然後被傳得很遠。平安享受著一份靜謐。到了這個地方感覺人的節奏都整個地慢了下來,不用急著趕公交不用急著去刷卡報到,不用擔心科研的進度,不用擔心論文的發表,當然最重要的是,不用再等待。總之,一切都慢了。藍楓看著身旁的平安,感覺生活從未如此恬淡過,以前學生時期,由於擔任著學生會主席,各種活動各種策劃充斥著自己,畢業了,離開平安,在忙碌的研究生的三年又多了一份牽掛和一份內疚。現在,此刻,和相愛的人站在中國的最北端,這個浪漫和靜謐的雪鄉,有種時光一轉眼就到了老年的感覺。眼前的這個女孩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而自己也是一位溝壑縱橫的老頭子,兩個人走過了銀婚,來到了金婚,走過了飄搖的歲月,來到了這裏。
玩了一天,兩個人走了很多路,當然還玩了平安最想玩的雪橇,夜色漸漸籠罩著這片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他們也回到了老婆婆的民宿。老婆婆已經等在房間裏了,聽見敲門的聲音,她來開了門,依然和藹微笑地說道:“玩得怎麼樣,這地方其實能玩的不多,大多數都隻是感受。”平安很驚訝,這位老人的感受竟然這樣到位,也許自己的一生都在這個地方的緣故吧,難道用一生去體驗,還不夠嗎?還是像昨天一樣,自己動手做飯,他們兩人同樣也給老婆婆計劃上的,平安突然覺得有一點舍不得這個老人家。半夜了,外麵的世界更是靜得不得了,隻是偶爾能夠聽見幾聲犬吠。平安不知怎麼的有點失眠,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天花板,突然一聲叫聲打破了寂靜,平安本能地搖醒了藍楓,讓藍楓也聽聽這個聲音。這個聲音並沒有就此停止而是斷斷續續地在響起,聽了好久他們才判斷出應該是從老人家的房間傳出來的,都害怕老婆婆有什麼不適,兩人也顧不得禮貌了就急忙下樓來到老婆婆的房間門口。那叫聲又響起來來了,藍楓就撞開了那扇門,隻見老婆婆頭發淩亂地坐在床上,但是被子那些都還蓋得比較整齊,隻是眼睛好像有點泛紅,應該是哭過了。平安急忙上前去詢問道:“老婆婆,你怎麼啦,那個叫聲是你發出來的嗎?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助你的?”平安這一連串問題把藍楓都驚呆了,藍楓也走過來,拍拍平安的背,讓她冷靜點,不要把婆婆嚇著。婆婆這時候臉上露出了笑容:“年輕人,謝謝你的關心,對不起,打擾你們睡覺了。什麼,你們說我叫了,看來我失態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老婆婆的話有點讓平安摸不著頭腦,又問道:“婆婆,那……那個叫聲是……”老婆婆皺了皺眉頭,看得出來眼睛有那麼一會兒是失焦的,好像在回憶什麼。她拉起平安的手,微笑地說道:“那個叫聲,應該是我在夢裏麵發出來的吧。這個習慣我三十年前就有了,每當夢裏出現一個人,我總是想起那可怕的一幕,所以可能那個叫聲也就伴隨而來,你知道這些叫聲在一定程度上是幫助我們來緩解緊張的。”藍楓重複著“可怕的一幕”,有點好奇,可是不便相問。老人家好像看出來了,歎口氣然後說道:“話說回去得好遠了,三十年前,我和我老公來漠河,那會兒的漠河還沒有成為盡人皆知的旅遊觀光地點呢!記得那是我們剛結婚不久。看見你們倆就好像看到當初的我們,以為圍繞我們的幸福就會那樣長長久久下去,可是世事難料啊,誰也想到不到我們將會遇到那樣的災難,做夢也想不到啊!一個人活了這好多年,始終不信命,為何如此地不公平,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老人家有點激動,平安牽起她的手,想給老人家一點安慰。看著那雙手,小而粗糙,也很涼,平安不禁心疼眼前這位孤單的老人。老人家又繼續說道:“我的丈夫叫牛五男,這個名字是不是有點別扭,那是因為他在他家排行老五,又是一個男的,他的父母就給他取了這麼一個形象的名字。我啊,老是跟他開玩笑讓他改成牛五花,說這樣好聽一點。”老人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好像此時在她眼前的正是她的老伴,而她正在跟他討論關於名字的問題。”我也不管他接不接受,我就一直叫的他五花哥,每次他離我好遠的時候,我就在背後立定然後大聲地喊一聲“五花哥”,他就會轉過身來給我微笑,然後拉我過去。”平安也跟著笑了笑,老人又接著講:“來到漠河玩了幾天,那會兒全國都是人民公社,幹活都記工分的,這次出來都是由於我們剛剛結婚,再加上我公公是一個小隊長,所以就給我們請了幾天假。哎,沒想到,回去的路上,我們的車由於路麵太滑,車子的刹車又有點問題,導致整個車子直接衝出了路麵,那個時候,司機也慌了,車上的乘客也害怕得尖叫,每個人都感覺死神在車裏遊走,想拖誰走誰就得走,我也害怕地牢牢抓住五花哥,他緊緊地牽著我,一個勁地安慰我,說沒事的,我知道其實他的心裏也害怕,沒有一個人是不怕死的。最後車終於完全失去了控製,衝到了公路旁邊的一個斜坡上。那一個刹那,車裏麵的所有人都用力地尖叫起來,每個人都還有好多牽掛,有孩子,父母,愛人,朋友,在這一次不得不放下了。我當時害怕地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五花哥的懷裏,除了腳不能動以外其他的都沒有問題,可是我看見五花哥的頭上臉上到處都是血,那些血順著他的臉頰流到我的身上,在那個密閉的空間裏,很安靜,甚至可以聽到血流淌的聲音,那是生命流逝的聲音。我拚命地搖他,拍他的臉,他卻始終不睜開眼睛。我不停地哭,好像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哭得聲音撕心裂肺,這時候,五花哥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慢慢舉起他的右手,放在我的臉上。春兒,不哭啊,我剛才在睡覺呢,還做了一個好夢,夢見你給我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老婆婆用衣角擦拭了眼淚,又長長地歎了口氣,繼續講道:“五花哥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看出了艱難。他說一句又砸吧一下嘴巴,沒有血色的嘴唇就像是被塗抹上了一層霜。然後又繼續說:“春兒啊,不要哭,生死由命,你我不能強求,我希望我們都能活著出去,可是……萬一我不在了,你千萬不要做傻事,不要讓我的生命白白浪費掉,替我活下去,活下去。我……我一點也…不…後…悔。”我一下呆住了,原來死是如此地容易,五花哥閉眼的那一刻,我以生平最大的力氣絕望地叫了一聲,對,是絕望。我緊緊地抱住五花哥,哭到累了,也昏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我睜開眼就看見醫院那象征性的白色,在我眼裏是慘白,還有消毒水那難聞的味道,手上打著點滴,那液體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身體,冰涼冰涼的。我清醒地知道,我們,我和五花哥已經在不同的兩個世界了。”我不哭不鬧,周圍的人們都覺得我安靜得可怕,誰也猜不出我的心思,雙方的父母都日夜地照顧著我,害怕我做出傻事。”老人家笑笑,是那種曆經滄桑後很淡然地笑,她拍拍平安的手背,說道:“其實我沒有那個想法的,我不能讓五花哥白白犧牲掉,他還有爸爸媽媽,我得替他照顧他們,我要好好活下去!”平安抱著堅強的奶奶,拍拍的她的背部。婆婆示意藍楓坐在床邊,別老是站著,然後又不急不慢地開始說道:“我出院以後就開始好好地工作,好好照顧兩方的父母。五花哥的父母總是覺得對我很愧疚,希望我能夠改嫁。其實二老的心我怎麼不明白,可是我這心小,容不下其他的人了。每次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我隻能笑一笑。就這樣過了十多年,我也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變成了中年婦女。五花哥的爸爸媽媽身體都變得不怎麼好了,先是公公不停地咳嗽,他很扭,家裏人都勸了他去醫院檢查檢查,可是他就是不肯去。到後麵實在捱不住了,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已經是肺癌晚期,那時候的醫療水平又不高,就連生命的拖延都使不上什麼大勁,再加上公公又背思想包袱,不到一個月就逝世了。以後的兩三年婆婆的身體也日漸下降,有一天我幹活回到家發現婆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上前去問她中午想吃什麼飯,她沒有回應我,我就感到有點不對勁,於是就搖搖她,我猛地看到她的枕頭邊的安眠藥的瓶子空了,那時我的感覺糟透了。馬上把她送到醫院去洗胃,可是那個年代交通很不好,泥巴路也多,車也不好找,最後好不容易到醫院。醫生扳開婆婆的瞳孔,然後說:‘不用了,已經沒有希望了,送來的太遲了。’”我聽到這句話,我就腿軟地坐到了地上,眼睛裏的淚水不停地往下流,公公走了,婆婆也走了,我怎麼對得起地下的五花哥。我把婆婆安葬好後,下了一個決心:我要到漠河安居。我的父母都還硬朗,況且他們還有我幾個哥哥,我也比較放心。當然家裏人心疼我,千般阻萬般攔,可是我還是到了漠河,這一住就25年過去了,在這裏開了一間民宿,名字我就取的是五花哥的名字,就好像這間店就是我跟他開的夫妻店一樣。”平安心頭又消除了一個疑惑,剛來的時候看見這間民宿的招牌就覺得有點怪,現在終於知道原由了。可是那叫聲?婆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五花哥走了這麼多年,可是車禍的那幕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每當午夜夢回,我就總是在夢裏夢到車禍的場景,而且那些場景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清晰。我想我發出的叫聲應該就是在夢裏發出的吧,也許還有哭聲。這一點我真的是無法控製自己,之前有好些客人都被我這叫聲嚇得第二天就跑了。”現在總算明白一切了,藍楓走到水壺邊,拿出杯子給老人家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平安看著眼前這個六十有餘的老人,覺得她的一生太心酸了,她的一生真的就隻愛了一個人,雖然天人相隔,可是依然愛得那麼深沉,愛得那麼滿足。想起她跟藍楓,突然覺得她們真的是太幸福了。這一段故事讓這個夜晚變得好美,再過幾個時辰,天邊的光亮又要再次照亮這個世界,可是這個故事已經永遠地留在了平安和藍楓的心間,提醒著他們: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