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冷笑道:“用不著,糧庫的鎖一磚就能砸開,要搶糧早下手了,群眾覺悟高著哩。”

公安處處長問:既然如此,糧食為啥被盜?

縣長沒好氣地說:“你來不就是查這事嗎,問我幹啥?”

張樹藩示意兩人停止爭吵。縣長的話和眼前的情景,使張樹藩情緒有些激動,心中暗歎:不懼天地的大別山人,命懸一線之時,為何圍滿糧站仍不搶糧?因為他們相信共產黨,這樣的百姓天下少見啊……他望著黑壓壓的人群,真想發表一番感慨,可是欲言又止。能說什麼,再好聽的話能當飯吃嗎?

看完現場,地區公安處處長對張樹藩說:“幾座庫裏好糧食一包不少,糧站保管員說,丟的是蟲糧。怪事,要偷咋不偷好的?這也不像被盜啊。”

張樹藩悄悄把公社書記叫到一邊,壓低聲音問:“說實話,咋回事?”

公社書記說:“既然瞞不過去,我就實說吧。一批糧食生蟲了,反正對國家沒用,人吃了還能救命,我就把它分給群眾了。我也知道這事不小,該咋處治我,隨便。”

張樹藩略加沉思,轉身走到公安處處長身邊,說:“這事到此為止,帶你的人回吧,後麵的事我處理。”

這時縣長來到跟前,對張樹藩詭秘地笑著說:“不是要‘行船’嗎?我在這裏蹲點,分蟲糧是我動的腦筋,要處理就處理我,反正這官當得也沒意思。”

張樹藩說:“倒像條硬漢。全縣其他糧站有這種情況嗎?”

縣長說:“就試這一下便驚動地委了,還沒來得及在其他地方幹。”

張樹藩說:“我怎麼聽說其他糧站的蟲糧也都被你分了?你承認不承認都沒關係,要真處理你,一處糧站和十處糧站性質都一樣。”

縣長頓悟,連忙說:“是都分了,是都分了。哈哈,專員,我這人,要行船就不怕鑽大浪,丟個官保一批人命,也值得!”

張樹藩心想,這樣的好幹部必須保護,必要時寧願自己承擔責任。

張樹藩問縣長:“其他縣搭粥棚的事你們聽說了嗎?”

縣長回答:“剛聽說,不就是打張借條煮幾鍋稀飯嗎?專員啊,馬上就要過春節了,群眾家裏需要幾碗麵包頓餃子。”

張樹藩意識到,下麵的幹部對眼前的嚴峻局勢還缺乏準確的判斷,必須提醒他們做好應對更大困難的準備。於是說:“過年吃餃子恐怕是吹牛話,眼下先做好保命工作就不簡單。你能保證嗎?”

縣長哈哈一笑,說:“專員大人,你別不信,到過年時如果上麵還沒動靜,我真敢打開糧庫分個精光!殺頭不過碗大個疤,怕個!”

張樹藩說:“如果事情真像你說得那麼簡單,就不至於餓死人了。切記,群眾必須救,策略必須講。”

就在張樹藩處理信陽糧站“被盜”一事的當天,地委第一書記路憲文在駐馬店召集附近幾個縣的書記開了一個碰頭會。這個碰頭會卻讓路憲文窩了一肚子火。

路憲文這幾天下鄉,親眼目睹了一個又一個餓死人的場景,內心深受觸動。他所到之處,從村支書到縣委書記,都在問同一個問題:天天餓死人,為什麼還不放糧?非要等到十寨九空嗎?

路憲文深感問題嚴重,便急急忙忙召集幾個縣委第一書記研究對策。沒想到,碰頭會上他竟然受到縣委書記們的圍攻,甚至於有人指責他“把信陽帶進火坑”。他大感意外——以自己平時的權威,部下從未如此不恭過,怎麼突然變化這麼大?他心中不快,卻未表露,隻是略顯嚴肅地說道:“信陽出了問題,我和大家一樣,也痛心。可我錯在哪兒?每項工作、每件事,都是在按照省委的意圖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