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死靈(三)(2 / 2)

過敏原查清楚了,是花生或者鬆仁一類的堅果。

中年老師對堅果過敏,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他帶過的所有學生都知道。

在童年時期他第一次嚐了一口花生就被送進了醫院,當時,他的喉嚨裏麵腫得像是一個氣囊,壓迫了氣管,他險些就窒息死亡了。

所以,他根本不會主動去吃這類東西。

那究竟是誰把某種堅果放到了中年老師的胃裏呢?

葛天十八歲,讀高三。

他的成績算中等偏上,一個最引不起老師關注的水平。

他的人緣平平,倒是有幾個朋友,但是關係都不算特別要好。

正如班裏大多數男生一樣,他也暗戀著班花劉小流。

從這一點上看,他在班上的存在感近乎於空氣,無色無味,無形無實。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中年老師都沒再來過學校。

後來,學生們才聽說,他出現了嚴重的過敏症狀,經搶救不治身亡。

沒人注意到,葛天在眾人的喧嘩聲中慢慢垂下了眼簾,在地理練習冊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這回我可以換班主任了。

他在這行字的旁邊畫了一個笑臉,很醜。

之後的半個學期,學校果然給他們果然換了一個地理老師,她是一個女的,三十出頭,長相平平,身材平平,對所有人說話時都冷著臉,麵無表情。

但是葛天覺得這個老師長的真好看。

記憶是一張任性的網,它通常喜歡留住那些它偏愛的事物,讓其餘的人和事從那大大小小的網洞中肆意流走。

在葛天的記憶裏,劉慶國被留下了,女地理老師被放走了。

他不記得高三的時候換過地理老師,也不記得有一次他在劉慶國喝的速溶咖啡裏摻進了一小勺的核桃粉。

記憶告訴他,劉慶國教了他三年的地理課,在他畢業的那一年,遭遇車禍意外死亡了。

現在,劉慶國回到了葛天的麵前,親自來傳達他的忿恨。

如果他還活在這個世上,估計應該也差不多六十幾歲了,就像現在這個模樣。

地震持續了一分鍾就停止了,地聲漸遠,四周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葛天看到,劉慶國的臉開始發生了變化,他的皺紋越來越少,他那隨著歲月增長的肚子越來越小,他的背漸漸挺直了,他又回到了四十幾歲的樣子。

“之前降下了一場天火。”他說。

“天火帶走了很多的死靈,卻沒能帶走我。”他說。

“我在想,這是為什麼,你覺得這是為什麼?”他說。

王卓早就已經跑的沒了蹤跡,在黑魆魆的走廊裏,隻有葛天在和他對峙著,他的心早就沉到了萬丈深淵,麵對劉慶國的問話,他仿佛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一個字都擠不出。

“想想看。”劉慶國又說道。

“是……是要找我來索命嗎?”葛天說出這句話時,一陣顫栗,兩條腿不自覺地發著抖。

“唉,不是,你再想想。”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真的,我隻是想換個班主任,那個時候我還太小,我壓根不知道過敏會死人,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不想殺你,求求你不要殺了我……”這是葛天生平第一次因為恐懼流下了淚。

連李梅拎著頭來找他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害怕過。

他葛天……居然殺過人!

也許這是他這輩子最不願意記起的一段往事了吧。

一個無法償還罪孽的人,收到的最大懲罰就是他自己良心的譴責。

“葛天同學,我知道你並不是有意的,一個孩子,能有多壞呢?”劉慶國一臉無奈地說。

“那你幹嘛來找我?”

“因為你自己放不下啊,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藏在心裏,一直沒跟我說?”

葛天“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用雙手捂著臉開始旁若無人地嚎啕慟哭起來。

“老師不怪你,希望你也別再怪你自己了,你害的老師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下,孩子,過去的就別放在心上了,知道錯就好。”劉慶國就那樣低頭看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犯了錯的孩子。

“看樣子,我隻好等下一次天火來接我了。”他笑了笑,摸了一下葛天的頭,然後轉身消失在了茫茫長夜中。

第二天一早,葛天愣是翻出了高三的那本地理練習冊,第一頁上果然有一行黑字——這回我可以換班主任了。

那是他自己的字體。

葛天瘋了似的撕碎了那頁紙,扔到了馬桶裏,對著那些像骨灰一樣細碎的紙屑默默說了一句:對不起。

火葬場和學校的火源都查明了,隻是單純的電路老化。

這是一個萬能的答案,所有不明原因的失火都通用。

葛天沒對陰主編說起當天夜裏的半個字,他彙報的時候,王卓就在隔壁聽著,不禁“撲哧”樂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