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張老四和老婆聊起了村頭兒傍晚說的話。
張老四說:“英子,今天剛來咱們村的那人來咱家了,你知道吧?”
英子說:“我聽見了,聽見你們在聊西遊記呀、捆妖繩什麼的。”
張老四瞪了她一下:“倆大老爺們聊什麼西遊記呀,那人說我肚皮上長的這個疹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啊?那是啥啊?”
“他說……他說這玩意會圍著我的腰長成一個圓圈,等圓圈閉合的時候我就得死,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大白天的編個鬼故事還想要嚇我。”
英子麵露驚恐:“他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啥真的,我咋就沒聽說過,肚子上起了紅疹人就得死,那中國人不早死一大片啦?”張老四並不相信那個陌生人的話。
可英子卻被這句話莫名刺中了心口,總覺得很不舒服。
已經連續一個月沒下雨了,即便在夜裏還是悶得像天上扣著一個巨大的蒸籠。
地麵的熱氣呼呼地炙烤著田地裏的稻子,發出一陣劈劈啪啪幹裂的聲響。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連青蛙都不叫了。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
張老四肚子上的紅疹果真圍成了一個圈,一直沿著後腰延伸到了他的脊梁骨。
村頭兒所說的話也已經在村子裏傳開了,所有人見到張老四都要盯著他肚子轉一圈,探探傳言的虛實。
唯獨張老四還是漫不經心。
有一次英子的大姐來他家裏做客,她也繞著張老四走了一圈,然後訕訕地說:“別說,你這個疹子起的呀,還真邪,要不咱找個大仙看看?可別真出點啥事啊。”
張老四一臉不屑:“你們都上了那個老頭的當啦!他肯定是外鄉來騙錢的,你想啊,他說我得了邪病要死了,我能不找他去看?既然去看他能不收錢?說不定警察還在通緝他呢,他跑到咱們村來躲著哩!”
大姐說:“那萬一是真的呢?那人來跟你要過錢嗎?”
張老四說:“那倒沒有,他那天跟我說完就走了,之後我就沒跟她說過話。”
說起來,這一個月那個外鄉人還真的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每次在村子裏碰見張老四,他都會瞥一眼張老四的肚子,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
這天張老四去鎮裏趕集,他背了滿滿一麻袋的白蘿卜坐上了開往鎮裏的拖拉機。
他走的時候,英子注意到他腰上的那圈紅疹已經畫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圈,離遠看,真的像腰間捆了一條不粗不細的紅繩。
張老四走的時候她就憂心忡忡,總感覺今天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她跟張老四提了一句要不今天就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可是張老四卻不耐煩地對她說:“你個娘們懂個啥!老子哪一天要是死了那也是你咒的!”
張老四是被拖拉機拉走的,也是被拖拉機拉回來的。
唯一不同的一點是——他走的時候是坐著,回來的時候是躺著。
他被一輛七米長的卡車徑直碾了過去,攔腰斬斷、當場斃命。
張老四變成了兩截,上半截是頭和身子,下半截是兩條腿。
那圈紅繩剛好成了上下兩截的分界線。
英子見到張老四屍首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屍體被拉進了鎮醫院的太平間,卡車司機和同行的幾個人都去了派出所。
村頭兒一路陪著英子趕到鎮醫院,他等在了門口,沒有進去,英子就一個人伏在張老四的屍體上哭。
折騰了近一周,張老四終於回了家,一直以來村裏還沿用著土葬的習俗,可這一次村子裏上上下下幾十戶人家都一致同意把張老四給燒了。
那是村頭兒的提議。
自此,村頭兒在村裏就出了名,英子成了村頭兒現在的老婆。
時間回到現在。
秦剛正在炕沿上盤腿坐著,等著村頭兒的回複。
“時間不早了,快睡吧。”村頭兒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叔,不是要招魂嗎?書記的死您怎麼跟大家解釋啊?”秦剛追了出去。
“他是被冤魂纏死的,明天我會跟他們這麼說。”村頭兒轉過身,“你不用擔心,好好歇著吧。”
“是真的嗎?”秦剛追問。
“你覺得呢?是真的嗎?”村頭兒沒有正麵回答他。
“我……我不知道。”
“所以呀,你不知道,他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說真話沒有人知道,我說假話還是沒有人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有什麼關係呢?”
秦剛呆呆地望著村頭兒,半響無語。
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點像悲傷,有點像憤怒,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