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知道地球是圓的現代人，也沒有資格嘲笑這種夢想。因為很多事情，一旦你知道了真相，那麼你就永遠都無法體會到過程的樂趣。
李柏在這一刻是真的有些崇拜眼前這個太監了，能夠有魄力擁有這樣的夢想，沒人會再說他是個殘疾人，因為在實現夢想的過程中，他必將比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還要完整。
起身恭敬的給鄭和滿上酒杯，李柏抑製著聲音中的激動，輕聲問道：“還有嗎？師父。”
沒想到，他這麼一問，鄭和卻是身軀輕輕一僵，剛剛因為夢想而振作起來的氣勢猛然間消失無蹤，一股濃重的悲傷就像是被發酵了許久的酒香一樣彌漫開來。
“我想要保護的人……”鄭和深深吸了口氣，低頭看著酒杯中淡綠色的酒液，緩緩說道，“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聽上去很平淡的四個字，就像是你想吃豐源記的花生酥，掌櫃的告訴你已經賣完了一樣。
李柏體會不出這四個字包含了多大的悲傷和無奈，所以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自己勾起對方的傷心事而道歉？這又有什麼用？
花廳安靜了下來，隻有陳年竹葉青的幽香還在鼻端輕繞，堂外花叢中的蟲兒也仿佛嗅到了廳中那股哀傷的味道而停止了鳴叫。
良久，鄭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帶著自嘲的微笑舉杯飲下杯中酒，站起身子隨意的擺了擺手，道：“為師有些倦了，你自用吧！”
李柏起身，看著鄭和那有些搖晃的身子緩緩走到廳口，咬牙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師父，徒兒想去刑部大牢見一見紀綱。”
鄭和停步，卻沒有回頭，隻是問道：“你去見他做什麼？”
李柏低下頭，手指轉著酒杯，輕聲道：“徒弟有些話想要問問他……”
他想去問問紀綱玉鐲的事情，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對鄭和撒謊，一時間有些猶豫，沒想到鄭和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去吧！待會兒我寫個條子讓喜子帶你去。”
李柏霍然抬頭，望著前方漸漸掩進月影花叢中的身影，心中的疑惑怎樣都甩不出去。
師父不問緣由便答應了，是對我絕對的信任？還是說他根本就知道我去找紀綱要問什麼？
刑部大牢，就是人們常說的天牢，坐落在刑部衙門後院的西南角，占地不大，有資格被關在這裏的不是朝廷大員便是悍匪巨盜。不過自從錦衣衛詔獄出現之後，這裏的朝廷大員倒是少了許多。
紀綱官居正二品都督僉事，兼掌錦衣衛指揮使，詔獄本就是他的地盤，都察院可不敢將他關在那裏，隻好將他放在了刑部大牢中。
不得不說，全權負責審理紀綱案件的是都察院，這讓許多人都感到十分的不解。
都察院是幹嘛的呢？
《明史·職官誌二》中說：都禦使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為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述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遇期覲，考察，同吏部司賢否陟黜。大獄重囚會鞫於外朝，偕刑部、大理讞平之。其奉敕內地，拊循外地，各專其敕行事。
看上去都察院無論軍政啥都能管，很牛逼的樣子，其實仔細看來，他們的權利全在一個“劾”字，也就是彈劾。換句話說，他們再牛逼，都隻是個言官。
他們可以彈劾超品大員，甚至可以責備皇帝，過問官員考核，然而他沒卻沒有抓人和審訊的權利，遇到重犯，必須和刑部以及大理寺一同審理，叫“三司會審”，也就是人們所熟悉的“三堂會審”。
紀綱身為二品大員，當然夠資格享受“三司會審”的待遇，然而皇帝卻將他單獨丟給了一群言官，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皇帝這是在暗示要從速從重結案，這正是言官們的拿手好戲。
這群言官幹的就是耍筆杆子的活，錦繡文章伸手就來，萬言洋灑也如家常便飯，雖說裏麵不乏正義之輩，但沒人會否認這幫家夥為人羅織構陷罪名的能力。
紀綱，已經不可能再翻身。
可不知道為什麼，關押紀綱的牢房仍然是刑部大牢中最上等的天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