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值殿太監一聲喊,奉天殿內眾大臣跪送皇帝離去,這才轟然一聲起身陸續離開。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互相低聲詢問著,到最後卻隻能都是一臉的茫然與擔憂。
今天的皇帝看上去很不開心。
紀綱袖著手,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悠悠的走在最後,幾名平日裏與他交好的大臣剛想上前詢問,就見到一名小黃門從殿後小跑過來,不由停下了腳步。
看著紀綱轉身跟隨小黃門向乾清宮走去,一位大臣向同伴問道:“皇上有事不決,這是召紀大人前去問詢商議了?”
他的同伴嘖嘖搖頭道:“端陽之後,皇上對紀大人的恩寵一如往昔,便是那幾位大學士都猶有不如啊!”
大臣點點頭,道:“是啊!看來那日漢王被懲,也並不代表什麼。”
同伴微笑道:“這是自然。澤之兄,今日無事,要不要來府上小酌幾杯?”
紀綱行走在寬曠的皇宮之中,來過多次的他對這裏已經無比的熟悉,然而今日不知怎麼了,竟然有了興致四下打量起來。
紀綱身為外廷第一寵臣,小黃門自然不敢訓斥他,隻好將腳步稍稍放慢,來配合紀綱越來越像一位遊客一般的步伐。
此時的皇宮並不都是金黃的琉璃瓦,在東邊有一大片宮殿頂上覆蓋著青綠色的琉璃瓦,然而紀綱此時所行走的方位卻是大明最核心最威嚴的存在,所以那一片片的金瓦紅牆,時刻都在昭示著皇帝的至尊至大。
“金光閃閃的權力之下,永遠都是靠赤紅的鮮血堆砌起來的。”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紀綱微微一怔,隨即自嘲的笑了笑,抬頭眯眼看向天空的豔陽,胸中仿佛一下子便通透起來,再不看四周建築一眼,大踏步向乾清宮走去。
小黃門呆了呆,慌忙趕上前去領路。
“啟稟皇上,紀綱覲見。”
“宣!”
閉目養神的朱棣緩緩睜開雙眼,看著低頭走進來的那位親信武將,眼神中一絲精芒一閃而逝。
“微臣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紀綱臉色平靜,下跪拜道。
朱棣靠在椅背上,右手緩緩撫摸著一串菩提子佛珠,雙眼微眯,靜靜的望著禦案前紀綱的後背,許久都沒有開口。
房間裏伺候的幾個小黃門見此情景,一個個低垂下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都出去,不經宣召,任何人不得打擾。”
半晌之後,朱棣淡淡吩咐道。幾名小黃門如蒙大赦,慌忙躬身退了出去,將大門緩緩掩好。
紀綱靜靜的跪在地上,額頭十分恭敬的枕在手背上,看不清表情。
朱棣也在靜靜的看著紀綱,眼神中有憤怒、有疑惑、有惘然、有不解,一時間複雜情緒閃爍不定。忽然,他看到了紀綱帽簷下鬢角中的幾絲銀發,所有情緒都消失不見,隻在心中歎了口氣。
“起來吧!”
“坐。”
“謝陛下。”
沒有小黃門,紀綱自己走到一旁搬了張錦凳在禦案前一側,平靜的坐下,眼觀鼻,鼻觀心。
他已經知道皇帝找他來是因為什麼,方才來時,在太陽之下、金瓦紅牆之下已經想通,這會兒也沒必要再扮演什麼天威之下戰戰兢兢的模樣。
朱棣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光線中的灰塵如水流一般飄動著,安靜的仿佛時間已經凝固。
“自你飛身掠下寨牆,二十萬鐵騎麵前扣住朕的馬韁……有多少年了?”
紀綱右手的小指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絲,片刻後說道:“回陛下,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啦!”朱棣的眼睛依然閉著,喃喃重複一遍忽然嘴角一翹,道:“那個時候你才剛剛弱冠之年,薛六騎馬橫槊都奈你不得。”
紀綱仿佛也憶起了當時的情景,微笑說道:“誰人年少不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