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給喬無雙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會答應讓李柏來跟她學畫眉。
她是銅雀樓唯一的喬姑娘,在秦淮河畔琴舞雙絕,無論達官貴人還是文士墨客中都有不少擁躉;她賣藝不賣身,也能日進鬥金,一個笑容幾個眼神便能讓那些公侯勳貴乖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而,麵對著身旁這個少年人,她那平日裏彈琴撫花甚至是殺人的時候都無比穩定的手指,竟然有些輕微的顫抖,讓她畫眉的動作不得不變得十分緩慢。
眼前這個男人當然不是個身體有隱疾的家夥,喬無雙能看出對方眼神中對自己美貌的驚歎。可也隻有驚歎,年輕男人應有的迷戀非但沒有一絲,看上去還無比的冷靜,仿佛他已經看遍世間美色,對此隻剩下欣賞,再沒有一丁點不理智的欲望。
但是,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即便是坐擁天下的皇帝也做不到吧!
她這幾年見過太多直勾勾望著自己的眼睛,無論裏麵是赤裸裸的欲望,還是脈脈的溫情,都能做到視而不見。可現在這雙正在盯著自己的雙眼,有驚歎,有欣賞,還有些像是許多事都不甚在乎的懶散……
喬無雙很不適應這樣的一雙眼睛,本能裏覺得有些危險,讓她想要遠離。
午後的太陽一點點的從南方的天空開始向西麵傾斜,溫度也不如直射時那麼強烈,河麵上的微風終於有足夠的力量撕裂陽光吹拂進來,拂過牆角嬌嫩的蘭花,室內頓時多了一絲淡淡的清香。
李柏不知道喬無雙此時心中在想著什麼,他見對方將畫眉的速度進行的極慢,還以為人家是為了照顧他而刻意為之,不由的心中對這位美麗的女孩兒評價稍稍高了一些:雖然像個假人,但心腸還是不算壞的。
他看的十分專注,或許是因為喬無雙一點點畫眉的樣子讓她看上去真實了許多,先前那種不適的感覺已經淡去。這一來,他便發現眼前這個女孩兒還真是一舉一動無一處不美。
二指輕撚黛螺,三指翹如蘭花,每一下都似弱柳扶風,輕煙細雨;又像是胸中自有溝壑的丹青大家隨意揮灑,隻是寥寥幾筆便勾勒出遠方一抹淡淡春山,如劍的直眉也平添了幾絲愁意,惹人生憐。
終於畫完了右眉,喬無雙輕輕放下手臂,對著李柏嫣然一笑,趁著空擋快速的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重新拿起黛螺,準備去畫左眉。
誰料這時李柏卻伸出手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衣袖,那一瞬間喬無雙的眉頭輕蹙,眼神中極其迅速的閃過了一絲殺意,一現即隱。好在李柏正在斟酌自己馬上說出的話,並沒有發現。
“請恕小生冒昧,”李柏有些靦腆的笑了笑,道,“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允許小生代你去畫左眉?這樣畫完之後與右眉對照還能及時的發現不足,以免小生再次無禮的叨擾。”
喬無雙一怔,看著李柏此時已經變得誠懇的眼神,本能裏想要拒絕,卻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黛螺遞了過去。
“果然是個心腸很好的女孩子。也是,人家年紀輕輕就要每日周旋於各種男人之間,不虛情假意的怎麼行?”李柏很開心的想著,並為自己一開始給人家下的定語感到些許羞愧。
接過黛螺,李柏先是深呼吸幾口氣,閉目回憶了一下剛才喬無雙的動作,這才身子前傾,手臂抬起,將那枚螺形的黛墨輕輕點在女孩兒的左眉之上。
兩人的臉龐距離之近,呼吸可聞,一股淡雅的幽香開始在兩人口鼻之間繚繞盤旋。
喬無雙的嬌軀不引人察覺的輕顫起來,白皙的臉上忍不住飛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心跳也不可遏製的加快了些許。
她是妓女,但她卻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因為她那個暗地裏的身份,可以說自懂事以來,連她的父親在內,也沒有哪個男子能像李柏這樣與她如此親近過。
她高估了自己堅毅的心誌,卻低估了作為一個女孩兒第一次親近異性時的本能。
她開始心慌,平靜如古井的眼神也像是春日裏緩緩融化的堅冰一樣柔和起來。她感覺不到什麼旖旎的氣氛,隻是下意識裏有些害怕,想要後退卻又倔強的不肯動彈分毫。
她自幼接受各種各樣的訓練,當然知道如何取悅男人,也十分了解男人,所以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在眼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當的少年麵前如此不堪。
然而關於男人,無論她受過怎樣的訓練,了解的再多,她也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不會主動渴望但也從未經曆過情事的女人。想來從小就訓練她的那個人對此也不太了解,這才讓喬無雙強大無比的自我保護殼外多了那麼一絲裂縫,而這絲裂縫卻開在離她柔軟的心髒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