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手處的朱高煦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雙眼噴火一般的盯在高台上侄子的臉上,厲聲喝道:“瞻基大膽,目無尊長,無禮之極!”
他這一聲十分洪亮,頓時將充斥場間的阿諛之聲壓下,眾臣麵麵相覷,沒人再敢說話,整個射柳場地頓時安靜下來。
他身旁紀綱的臉色在朱瞻基騎馬而出時便有些頹然,此時見到朱高煦竟然在皇帝和群臣麵前直接嗬斥太孫,更是長歎口氣,暗暗搖了搖頭。
朱棣表情陰沉下來,冷冷的看著朱高煦。此時朱高煦也仿佛清醒過來,臉上的表情凝滯,皇上都稱讚的事情,他再斥責朱瞻基無禮豈不是將皇上都算了進去?
朱瞻基笑容不減,站起身對朱高煦深施一禮,說道:“王叔誤會了,侄兒是代父射柳,事先未曾告知王叔,是小侄的過錯,還請王叔不要見怪,寬恕侄兒。”
朱高煦斥責朱瞻基就是因為朱瞻基搶在了他這個叔叔的前麵射柳,確實無禮之極,然而人家這會兒說了,是代父射柳,這個“父”是哪個?當然就是太子,人家是替太子出來做事的,你一個王爺哪有指手劃腳的資格?
朱高煦語塞,憋得臉頰通紅,還待再說什麼,高台上的朱棣卻擺手說道:“漢王酒醉失儀,著宗人府罰俸三月,退下!”
朱棣的語氣平淡,甚至有些輕描淡寫,懲罰也不重,然而漢王受寵程度與皇太孫一直不相上下,以三十一歲的年齡拒不前去就藩,皇帝都沒說過什麼,今天卻因為一句話、因為太孫而被罰,這不得不讓台下眾臣心裏嘀咕,保太子黨暗暗高興,親漢王黨卻是如墜冰窟。
待朱高煦像個受傷的兔子一樣離開之後,朱棣臉上重新浮上了笑容,目光在眾臣的身上巡視一遍,最後落在了紀綱的臉上。
他溫和的說道:“愛卿還不快去準備,今年咱們比賽的輸贏還沒出來呢!”
紀綱抬頭望向朱棣,眼神有些複雜,似是想要從朱棣的臉上找到什麼疑問的答案,然而朱棣隻是很溫和的笑著,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那張高高在上的臉蒼老了許多,也威嚴了許多,紀綱看了十幾年,今日才忽然覺得,這張臉竟是越看越陌生了。
他想起十幾年前自己攔馬投效時,朱棣的臉上也是如今這般溫和的笑容,然而那時的笑溫和似春風,現在的笑卻是溫和如冬雪,這讓他在一瞬間忽然生出些委屈來。
可這種情緒隻存在了一刹那,紀綱滿腹的心事就變成了釋然。他風光十幾載,怎麼可能做出怨恨帝王不公這般愚蠢的事來?
當年皇帝是曾經說過要自己盡心輔佐漢王,帝王當然必須一言九鼎,可是帝王也必須天威難測。自古以來,君臣相宜不過是個笑話,遠的不說,洪武朝發生的那些事情還不夠讓人警醒的麼?
紀綱暗自搖頭自嘲,躬身領命,離席迎上了親兵牽來的馬屁,飛身上馬。一旁有位小黃門遞過來一張大弓,紀綱接過時微微一怔,嘴角不自覺的牽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那張弓很輕,不知是什麼材質,也不知做了什麼手腳,但很明顯,這不是他常用的那張。
他的那張良弓是被人藏起來了麼?
那他這張“弓”是不是很快也要被束之高閣了?
李柏就站在高台下的宮人之中,一雙眼睛緊盯著場地中馬上的紀綱。紀綱看向皇帝時的眼神和此時他那有些蒼涼的笑意,讓李柏的心不由自主的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他很興奮,紀綱明顯已經心境不穩,按照他那些不太成熟的計劃來看,進行到目前已經算是絕對的成功,接下來就隻能是聽天命了。
紀綱已經開始打馬飛奔,他的馬速並不快,臉上的表情也十分淡然,場地兩邊的大臣們本以為一向跋扈的紀綱會盡情發揮這一箭,讓代表太子的太孫狠狠的丟個麵子,可看他此時的表現,不約而同的有些失望,又覺得理所當然。
在那些文臣眼中,紀綱是武夫,是背叛聖人的佞臣;在武將們的眼中,紀綱又是個文人,沒什麼本事全靠阿諛奉承才到達今日的高位。
滿朝文武竟是無一人對紀綱此時的心態產生一點惻隱同情之心,不,至少還有一個人,龐瑛。
早在紀綱離席的時候,龐瑛就一路小跑到插柳處,替換了在此等候的宮人和侍衛。
騎馬射柳對主子來說是輕而易舉、板上釘釘的風光事,他忠仆龐瑛怎可不在場錦上添花?這可是家裏那位自己最寵愛的美人兒所傳授的妙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