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覺得他是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存在呢?在戰場上,為了活下來而取敵首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為什麼唯獨把這個男人當做嗜血的狂魔呢?”
佳朗的肩膀突然瑟瑟發抖。為何對薛錀的想法漸漸多了起來?似乎自己隨時會不知不覺地沉浸在關於他的思緒裏,恍恍惚惚,就像那斷斷續續,反反複複的雨。
佳朗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
“嗯……佳……朗……”
男子線條堅毅的嘴唇微微張開,用微弱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名字裏摻雜著遺憾。佳朗心裏竟有些辣呼呼的。男子烏黑濃密的眉毛皺了一下,佳朗輕輕拿開他頭上的濕毛巾。毛巾滾燙燙的,就像男子的體溫。
佳朗把毛巾浸到冷水裏,輕輕地擦拭著汗涔涔的額頭,挺拔的鼻子,和古銅色肌膚相襯的結實的臉龐。佳朗用冷水將變燙的毛巾冷卻,放在薛錀的額頭上,然後開始細細地看著他。龐大利落的身軀很剛毅,有男子氣概,但是看起來卻不凶險。不知為何,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貴族氣息。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他的父母又是誰?”
她的腦海裏忽然閃出那樣一個念頭。然而,她又立刻將視線收回,自嘲似地露出苦澀的笑容。跟這個男人有關的事情為什麼總是時時刻刻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裏,擦也擦不掉?這讓佳朗感到無奈。
這時,她的名字又從薛錀的嘴裏慢慢流淌出來。
“佳朗……別……走……”
佳朗慢慢轉過頭去看著他。他的淺吟就像雨滴一樣滲透進她的耳朵裏。佳朗的心變得沉重起來。
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戀人的兩個人,身體卻相互交融在一起。已經交織的姻緣,說剪斷就真的能從心底清除出去嗎?從這個地方出去,就真的能像這場雨一樣,把和他的記憶衝刷幹淨嗎?
佳朗沒有這個自信。同樣的,假使以後在路上偶然遇見,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呼……”
佳朗靜靜地歎了一口氣,搖著頭想要理清亂糟糟的思緒。她和薛錀之間的那條界線直到昨晚都還是清晰分明的,但今天卻似乎變得模糊了。無視他潮濕的聲線,堅決轉身離開的心意竟然在看到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喃喃念叨自己名字的瞬間變得稀微。
仔細回想,那天晚上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在擾亂她的心。不管她怎麼驅逐,他還是不知不覺地依附在她心上,就像一顆蒼耳種子。就那樣,薛錀一直提醒著佳朗他的存在。
“要是能解開和這個男人之間亂如麻線的姻緣,各自回到原來的位置就好了……”
佳朗把視線轉移到別處,想從這黏膩潮濕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他的房間很整齊,除了放著一本書的黑色梧桐木桌子,就沒有別的家具了。但不管是他蓋著的被子,還是掛在刻著精致花紋的窗欞上的裝飾物都並不樸素。
再加上,牆壁上懸掛的墜有金銀雙龍和朱雀裝飾物的環頭大刀是權力的象征,佳朗頓時對薛錀起了疑心。因為,隻有王族才有可能用龍紋模樣的吊環作裝飾。
疑問不斷湧上心頭,但佳朗立刻苦笑起來。為什麼總是對這個男人的事情感到好奇?佳朗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奈。
她再次把薛錀額頭上的毛巾放進水裏冷卻,然後拭去他臉上的冷汗,苦惱地歎了一口氣。窗外雨聲依舊,夜漸漸深了。
空氣中好像彌漫著一股香味,讓人心情舒暢,後背的刺痛感似乎也消失了。薛錀逐漸恢複了意識,慢慢睜開眼睛。外麵似乎已被黑暗吞噬,燈火照亮了整個房間。
令人神清氣爽的香氣難道是願望釀成的錯覺嗎?遺憾的內心變得涼絲絲的。他把手放在額頭上,雙眼開始折射出無盡的孤獨。
“佳朗,最終還是走了嗎?”
這一次,陣陣刺痛的不是背部,而是他的心。
“唉,現在走到哪裏了呢?佳朗,炎花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吧?”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確認一下。薛錀痛苦地皺著眉頭,焦急地直起身來。這時,腳尖忽然傳來一陣柔軟的觸覺。薛錀瞪大了眼睛。
旁邊,一個女人睡著了。絲綢般的烏黑長發垂下來,微微飄動的衣袖看起來有些眼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閉上又睜開。嗬,這難道是自己的妄想嗎?他搖著頭,卻發現不是幻影。他像被迷惑住了似地走了過去。
“佳朗……”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著,顫栗感慢慢湧上全身,肩膀隨之瑟瑟發抖。薛錀開始確認那種觸感,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滑過她柔軟的臉頰,潤澤的紅唇。指尖傳來她溫暖的氣息。薛錀慢慢握緊拳頭,想要確認手心裏佳朗的溫度。他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感激。
她什麼時候進來這裏,還睡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絕情地說著要離開的人怎麼會還留在這裏?什麼時候睡著的?
看到她身旁的臉盆和毛巾,薛錀知道,她一直在照顧自己。
那麼絕情地轉身,但為什麼還沒有離開?
薛錀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他把自己的枕頭給佳朗墊上,輕輕拂去垂落在她臉頰上的幾縷綢緞般的發絲。腦海裏迅速浮現出許多疑問,但最令他感到詫異的,是她竟然毫無戒備地在自己的寢室裏睡著了。
那副模樣讓薛錀心裏一陣泛酸。真是惹人疼愛。
如果能像這樣,在同一個房間裏抱著你入睡,早上一起聽著鳥鳴聲醒來,那該有多好……
終有一天,那一刻會來臨。薛錀滿懷期待,但現在,他隻能輕輕地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個吻。給佳朗蓋好被子,薛錀似乎忘卻了傷口的疼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