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這甘露的意義。
阿萌抱著傘走下長廊,墨生看著她小小的身子一步步打著赤腳往外邊走去,而那把油紙傘本是他送給每一位客人離開時遮雨用的東西,她卻不舍打開它,而是緊緊將它抱在懷裏,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哥哥。”阿萌忽然轉身喚了一聲,墨生看著她微微動了唇,好像還說了聲什麼,他還沒得及聽清楚,小女孩的身子就隱沒在了雨裏,天空裏正下著的雨也漸漸停了下來,洛兒走了。
他怔怔看著雨裏,這個小女孩,是他在所有客人裏見過的,最難以忘記的人。
“她在感謝你。”身旁的小巫忽然輕聲說了一句,墨生終於聽清了方才最後那句沒有聽全的話語。“甘露,油紙傘,想必是她長這麼大以來最初收到的心意吧。”她說完轉身就朝屋子走去,聽著她腳踝處發出的清脆鈴鐺聲,他自語道:“為什麼不留給自己呢?”那甘露無論是誰喝了都會覺得幸福吧,因為那是可以給人帶來幸福的東西啊,她卻送了出去。
“幸福這種東西,我早就忘記了,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幸福?那是與現在的我最不相幹的東西,送了也好,或者說,我該送給你呢,墨生。”寒景的離開,也帶走了她的幸福。
一席話讓墨生啞口無言。
送給他?對他來說不過是強加的幸福,他不會喝,也不會要!
看著墨生沉默的樣子,她淡淡一笑,抬腳就要往屋內而去,然而一個聲音仿佛如魔鈴一般傳入了她的耳朵,從青石小路上傳來。
“哥哥,你是誰?”上青看著那石橋邊上,長發淩亂的男子,瘦瘦的身子裹著一襲白衣正疑惑的看著她,他的臉色蒼白,薄唇緊緊抿著,眸子裏看不出一點感情。看起來似乎也不知道這是哪裏。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自己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自己是誰?
“我……”他虛弱的想要開口回答那個小女娃,卻發現天忽然下起雪來,他就那樣怔怔的看著上青,忽然什麼也說不來了。
回廊下,她與墨生驚呆了,她怔怔的伸出了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融在手中,那是冰冰的一種感覺,她忽然睜大的雙眼喃喃道:“墨生,是雪,是真的雪!”這場雪來得實在太突然太驚喜,仿佛,帶來了訊息。
她似乎意識了到了什麼,動作迅速的跳下回廊,如同一隻黑色的燕子跑了出去,腳踝處的鈴鐺聲在雪中作響,好聽極了。
看著她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墨生根本來不及伸手拉住她的裙角,然而他也知道,他是拉不住的,這個時候,墨生卻忽然笑了,他輕語道:“天下有雪,很快,天下從此,就要沒有了墨生。”
青石橋下,他單薄清瘦的身子就那個站在雪中,兩人的四目相對,均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然又哭又笑,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雙手胡亂抹著眼淚,蹲在雪地上嚶嚶哭泣起來,抖動的肩膀被上青的小手微微按住:“小師妹,你怎麼了?”
他有些錯愕,為何那個女子,會哭的那般心碎?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思考,那邊忽然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他見她堅定的起身朝自己跑了過來,黑色的長袍在雪白的天地裏瞬間滑落,她一樣單薄的身子如同被埋在雪中,隻有那一頭黑發在風裏搖擺著……
她自由了,她要擺脫枷鎖,幾百年的等待,她早就累了。
他更加驚訝,直到那女子忽然朝他的懷中紮了下去,猛烈的撞擊讓他原本就站不穩的身子一下子便倒了下去,他不禁伸手摟緊了她,嘴角飛上一抹笑意,他想,他知道她是誰了。
懷中的女子抽泣著,雪花落滿她的長發。
“在這永無止境的時光流逝中,辛苦你了,我……回來了。”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呢喃著。
隻要這樣一句話,就能將她的心傷抹平。
“答應你的,我做到了。”橋上傳來溫和的笑聲,赫寒景抬眼看了上去,墨生打著傘正溫和的笑著。
赫寒景淡淡一笑,他的笑容裏帶著許多歉意,墨生是真的做到了,用了幾百年的光陰。
“你回來,我就該走,有些地方是不能容下同一種東西,好好保重。”墨生話音未落,橋上獨剩一把油紙傘,他又豈會不明白墨生的意思呢?喚歌再次抬眼時,墨生早已經不見,是永遠躲起來了,還是如同幾百年前小巫說的那樣,他解脫了?
“墨生,謝謝你。”她喃喃道,看著橋上孤獨的油紙傘。
原來墨生走時,連油紙傘都忘了,不,不對,他一直以來都是給別人送的傘啊……
半月後。
“啊……”低沉又帶著一股無奈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天際,回廊下,一身黑紅包裹著小小身子的上青正一隻手托著腦袋,兩眼無神的看著外頭的青石小路,那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