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隨意地問了幾個人,當他們聽到“他去開普敦了”時,心中會喚起什麼圖像?三四個從未到過那裏的人說,他們心中演變出一個“大草原”的圖像——像報紙上模糊照片一樣的東西。另一個人說,他看到的是那片殖民地棕褐色的輪廓線,就像他的地圖顯示的那樣。但一個經常在這條航線上往返的人馬上指出,那是一條向南行進的長長的曲線,和航海圖上標示的一模一樣。那是他精神上的信號語和路標。假設他帆船時代的祖父被問及同樣的問題,他的祖父將把手向西指向巴西海岸,然後再指向南方。當這個人的兒子被問到同樣的問題時,他指出的路線根本就不會有曲線。那條曲線對他來說就像索爾茲伯裏的馬車路對於開汽車的人一樣毫無意義。他的路向標誌將是一條略微從左向右偏離的直線——大約在北緯五十一度到南緯三十三度,和東經十五度之間。他的時間概念——每個人一旦提到特定的航程,心中必然想到時間——將縮小成一個小塊兒,或者一個小點兒,或者一個黑影,代表四十八或四十小時。所有未來的旅行都將如此。目前,大多數人心目中通往印度的航程是由四條曲折的航線構成的:倫敦——直布羅陀;直布羅陀——塞得港;塞得港——亞丁;亞丁——孟買。去往澳大利亞的路程是三條曲折的航線:航船到達亞丁港後,從那裏直接駛向這個南方大陸。這些曲線都將變成一條直線,相應的航行時間也將大大縮短。
但是所有這一切,你會說,都尚無定論。那麼,讓我們就此打住,考慮一下與旅行者息息相關的無限令人著迷的話題——氣味吧。我們熟悉的氣味很快將被汽油和霧化的蓖麻油的氣味所取代。你注意過沒有,隻要一些旅行者聚集在一起,其中的某個人必然會說:“你們記得這裏或那裏的氣味嗎?”接著,他會談起駱駝——純種駱駝——它們散發的縷縷氣息讓人想起阿拉伯;還有幼發拉底河上奇特的臭雞蛋氣味,諾亞方舟曾停泊在那裏;還有緬甸的幹魚氣味。然後,這夥人就像貓聞到纈草的氣味一樣滿意地嗅著鼻子,如書中所描述的那樣,“談話進入常規。”
我的看法是——當然,你可以修正我的看法——具有普遍吸引力的氣味基本上可分為兩種:即燃料的氣味和融化的油脂的氣味。也就是說,人們用來烹飪食物的燃料和混入食物的油脂的氣味。燃料包括木炭、幹牛糞(特別是幹牛糞)和椰子殼。食用油則有黃油、酥油、棕櫚油和椰子油。這兩種氣味,不管是單獨地,還是混合在一起,為那些經過長途旅行,又回到家鄉的人們,形成了進攻和襲擾其心靈的所有氣味的背景,提供了最活躍的因素。我把木柴的煙火氣味排在第一位,因為它比任何燃料都能喚起更廣大的地理範圍內更多人眾的更親切更多樣的記憶。我的能力雖然有限,但我依然願意把二十五萬英國人運到南非從讚比西河到阿古拉斯角的任何地方,給他們的裝備不過是一盒火柴,一兩條來複槍的火藥,一個破餅幹盒,一些鐵路枕木的碎片,和一把幹牛糞,把他們放到任何他們想要到達的地點。那裏不過是世界上小小一塊用木柴燒火煮飯的地方。隻要一縷木柴煙火的氣味就把人們帶回到被遺忘的遠途旅行之中,又看到那些無名的山巒,想起那些旅途中的狐朋狗友;或者讓他們想起一整天在雨中被阻隔在洪水泛濫的河岸;或者想起陽光燦爛的早晨的大地,在那裏似乎一切夢想都可能實現——大多數真的實現了;或者想起在堅硬冰冷的卵石上醒來,頭上低低地懸垂著沙漠的月亮;尤其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星星隱沒不見了,看不清楚周圍的世界,他們躺在那裏,鼻孔裏殘留著昨夜篝火餘燼的煙氣,等待著地平線上新的一天升起。木柴的煙火氣息對人們能產生神奇的效果。我生活在一個用木柴取暖煮飯的國家,我知道一些平常沉默寡言的人,一旦聞到木柴的氣味,馬上變得讓人吃驚地滔滔雄辯。
僅次於木柴的煙火氣味,能刺激和喚醒人們狂熱的“漫遊癖”的氣味是融化的油脂氣味——那種你能從倫敦的炸魚店裏收集到的氣味。它的感情色彩和曖昧意味要比木柴煙火輕淡一些,但對心靈的衝擊力更強烈。隻要油脂在融化,就意味著有人在做飯,就意味著今晚不用吃罐頭食物了。那是豐富的千變萬化的氣味,其色彩也是雜七雜八。有時它讓你想起貨物充足、熱鬧的穆斯林城市集市,屋頂上懸浮著藍色的霧氣;有時讓你想起旅途上突然遇到的一個小攤,在那裏你買到了小瓶的調味汁和急需的紐扣;它還意味著跪下等待卸貨的駱駝;身上的皮帶和背包帶鬆綁了;滿意的野營者躲閃著去購買日常用品——薑黃粉和咖喱之類的東西;人們用沙子洗手,然後從錫製大淺盤裏拿取食物。有時,一陣濃烈的油脂氣味讓你回到純粹的亞洲中部——西藏寺廟前的油燈散發著濃重的令人窒息的氣味,空氣中流蕩著冷霜,一顆孤星照耀著山頂,一個披著棕褐色鬥篷的藏人沙拉沙拉地穿過幹枯的青稞地,來向旅客兜售一隻雞。有時,氣味變得稀薄了,成為遙遠的回音,喚起熱帶月夜的黑影,樹蛙的喧鬧,中國人涼席的觸感,茉莉花和黃蘭的香味,懶洋洋的、溫暖的、泛著磷光的海洋的氣息,以及這一切所帶來的心跳、興奮和激動。
對我而言,就像對於其他人一樣,炸魚店的氣味代表了從開羅到新加坡的東方;我曾聽過一些來自西海岸的人說,當這種氣味變得濃烈時,就加重了他們對於那些可怕的壓抑之夜的回憶——他們在滔滔奔流的河岸上,工廠的鐵皮屋頂垂吊下來的煤油燈光下度過的夜晚。這種氣味不包括南中國海。那裏首先吸引人的東西是燃燒的椰子殼的氣味,濃重的椰子油的氣味,和絲絲縷縷的珊瑚礁的鹹味。但一點也不缺乏神奇的魔力。
關於普遍適用的氣味就談到這裏,現在我要談談一些特別的氣味,什麼氣味能讓一個極地探索者鮮明生動地回想起他的經曆?我認為是那種在平底鍋下麵燃燒的酒精燈散發的乙醚味道,那種純粹而簡單的、像福斯塔夫(莎士比亞劇中人物)的麻布袋一樣的氣味。我應該說,這種氣味的吸引力應局限在南北緯七十度以外的兩極地區。在南北緯七十度到六十度的地區,是被神詛咒的荒蠻的狂風和永不安寧的冰山出沒之地,這裏,擱淺的冰山不斷堆積,散發出從海底刮擦的淤泥的荒涼氣味,使熟悉這一地區的人們馬上聯想到那些冰山和狂風。北緯六十度往下到拉布拉多地區,讓你想起林木和牲畜的氣息,擱淺的冰山的氣味和並不常年封凍的海洋上清冽的微風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還有在柴火上前後移動、加工處理的駝鹿皮那強烈的辛辣氣味——那種荷蘭農場烹調食物的典型氣味。再往下走一點,氣味變得濃重而且複雜。我聯想到常綠植物在炎熱的太陽下流汗;樺木油津津的樹皮冒著輕煙;樺脂、鬆香和獸脂融合在一起;質地如牛奶的淡綠色雪水湧流過卵石的幹淨氣味;不遠的背景裏,一隻轉移營地的臭鼬的隱隱約約的氣味。在這裏——比如說北緯五十度和西經六十五度的地方,我們見到了我們的朋友——馬匹,或者說是它自己披荊斬棘,推進到這裏,身上沾滿朽木的汙跡——那汙跡本身就能喚醒我們的感官。從這裏開始,它一直陪伴我們,向西穿過青草氣味濃鬱的大草原,直到我們對它和它的馬鞍的氣味感受得比周圍任何氣味更強烈。
有一個由五個音符組成的主題曲永遠扣人心弦——馬、鞍具、咖啡、煎鹹豬肉和煙草(從秸稈到玉米葉卷煙),有了這五種東西,一個人就可以從塞爾扣克山幹燥的高山營地,走向俄勒岡的潮濕營地,一直往南,往南,穿過嗆人的紅土地和沒有生命跡象的白色塵土,再穿過氣味濃鬱的灌木蒿叢和胡椒味的大戟屬植物,到達散發著熱情奔放的山羊氣味的南方,這裏,煎豆子、焚香和讓人厭惡的刺鼻的龍舌蘭酒的氣味將伴隨著他,把他送到荒涼寂寞的紅樹林、海灘和臭氣熏天的黃熱病地帶,最後,他把馬留在海灘,熱帶用有益於健康的陽光照耀的珊瑚礁和幹魚給他的心靈又注入活力。
女士們,先生們,請原諒!我不再無休無止地羅列下去了,雖然我有這種衝動,就像廣告裏的那位旅行者所說的:“如果你們不屑於看看我的樣品,請別介意讓我看一眼。我好久沒看到它們了。”
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這些老式的快樂和體力勞動將無立足之地——它們將被遺忘,就像我們已經遺忘了家裏自製肥皂的氣味和打穀場上連枷的擊打呼嘯聲一樣。不久以前,一個人還從加拿大北部給我寫信:“我們闖入一帶四十英裏寬的新開發的小麥種植區,把馬匹留在了後麵!”即便是現在,你已經可以乘坐火車,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快速駛過兩千五百英裏範圍的南非,體驗那些逐漸變化、彼此交替的精致而意味深長的氣味,這些氣味就像牡蠣殼內的彩虹色一樣斑駁陸離,旅行結束後,你得到的不過是一個陽光和煤煙的大概印象。而置身於變革之中的人們總是說:“我們還處在新事物的開始階段。”
設想一下這樣一代人,他們對所有陸地和海洋的氣味一無所知,仿佛漂浮在真空之上,然後憑空而降,對各種氣味和風味沒有任何精神準備,而這些氣味或風味恰恰就是他們所降落之地的國家精神所在!迄今為止,我們一直有時間根據腳下的土地和海洋的變化來調整我們的精神視野。將來,我們所理解的精神調整和視野調整將不複存在:再也沒有為旅行做長時間的準備,再也沒有那些讓人恐懼又讓人恢複理智的夜晚,再也沒有流汗和艱苦,也沒有身處無助之時的恐慌感——可以預測,也不會再有旅行時必須的檢查和核實工作了。
迄今為止,生活教會我們熱愛那些我們為之承受痛苦的事物和一起分擔痛苦的人。我們愛一隻流浪的狗,是因為它陪伴了我們幾個夜晚。那麼,對於我們付出健康、名譽乃至生命的,我們曾跋涉過的某塊土地,我們會給予什麼樣的愛啊!
對人也是如此。人們喜歡一個人,是因為經過一個禮拜的徒步旅行,這個人表現出他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夥伴。人們崇拜一個人,是因為在幾百天幾千英裏的旅行中,他曆盡艱難,毫不氣餒,不驕傲自大,化解大家的衝突,不損失任何人的名譽,把大家帶到預定的勝利之境,讓他們獲得精神的榮耀。任何人都能夠驅使一群獵狗追逐一隻窮途末路的狐狸,但當這群狗丟失了目標,垂頭喪氣,或者又遇到另一群茫然失措的狗的時候,一個能把它們安全帶回家的人,就需要具有某種非凡的品格。誰會成為在自己的神經麵臨崩潰、滿嘴都是發燒的苦味、身心疲憊之極的時候,毅然挺身而出、顯示出具有鼓舞激勵夥伴品格的人,確實是件神秘的事情。他們額頭上沒有標記說明他們是這樣的人,他們得在艱難困苦中證明自己有這樣的領袖品質。他們的秘密是不可言傳的。有的人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三個瞎子和一匹脫韁的馬”協調合作,成就奇跡般的事情。另一個人,不管多麼努力,卻把精心挑選的人最後降低到鬱悶叛逆的學校男生的水平。每個人都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答案就像事情本身一樣令人困惑。有個人曾被問及,為什麼他總是追隨一個有名的人從事最艱難的探險。他回答:“我認識他很多年了,我從沒見過他在乎自己的冷熱,渴了或濕透了,生病了或身體不適;但他卻從未忘記別人的冷熱病痛。”我這裏還有一個對類似問題的回答,這個回答是有關一位很難相處的領導者的。曾跟隨過這位領導者的一個人寫到:“這個領導者有不少毛病,而且越老越糟糕;但他願意承擔他團隊裏任何人所犯的錯誤,隻要能幫那個人脫離困境,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但當我寫信問一個人,為什麼他不願意跟隨我認識的另一個人探險旅行時,我得到了如下啟發心智的回答:“那個人在地球上無所畏懼,但害怕報紙(指怕醜事外揚)。因此,我就避而遠之了。”由以上可以看出,敢於自我犧牲、忠誠和強烈的道德義務感是一個領導者必備的品質,此外,一個領導者理所當然地要有精神上獨立自足的能力。
還有根本不允許發生的偶然事故。一個冒著生命危險把一夥雜亂無章的人組織到一起的好人,可能在經受了一係列艱辛考驗之後,慢慢地,有時突然地超過了承受極限,身心崩潰了,接著,就像哈克魯特所說的,他或者“被恥辱地公開報道出來或者被激烈地譴責聲討”。每個人都有極限,他不能超越他的極限。在家裏隻有醫生、護士和神父能看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但在野外,旅行車隊和咧嘴而笑的苦力們麵前是赤裸的大地和整個世界,誰能預測會發生什麼!
然而,這些事情,還有比這些更糟糕的事情,是探險旅行必然的組成部分。它們從沒有阻止或嚇倒人們去探索周圍的世界。甚至當有人在有限的裝備下,宣布要從事幾個月拿生命做賭注的探險旅行的時候,上千的英國人爭先恐後地報名,如果必要,不惜巴結奉承,耍手腕,乃至撒謊,以取得這次冒險事業的參與權。
但未來將是什麼樣子?這種古老的靠腳力拚搏的旅行方式在全新的條件下將占據什麼樣的地位?我們處於這樣的狀況。迄今為止,我們一直依靠載重的駱駝和火盆裏的炭火,被迫在二維空間行走。不久以後,我們將能在三維空間行走,但新獲得的自由也可能讓我們分心,給我們造成各種各樣的困擾。這是因為我們的精神還被代代相傳的記憶所捆綁掣肘,那些記憶裏充滿了我們認為固有的不可改變的事實——距離,高度和深度,與親人的分離,思鄉病,對事故和壞天氣的恐懼等等。盡管我們對海洋發起過頻繁的衝鋒,它們依然是一片未知的領域,苦鹹而陌生。一道山脈意味著長時間的耽擱和繞道迂回,格外多的給養和氣溫冷暖的變化。在沙漠和荒野挖掘和開采時,依然需要小心翼翼。如果二百英裏範圍內沒有水源,我們就搖頭歎氣,為之困擾沮喪。不久以前,我們會謙卑而高興地借故避開。現在,我們堅忍地,憤恨地,堅決地上路,堅決地返回,不給自己退卻的餘地。
不久——可以說近在眼前——我們將把地球上任何二百英裏的距離換算成與之相應的時間,就像把五英裏換算成步兵隊列行軍的精確時間,把十英裏換算成騎兵隊列行軍的精確時間,把十二英裏換算成二輪馬車的行進時間,把五十英裏換算成汽車需要的時間——即是說,把它們換算成小時。在二百英裏的距離內,沙漠或山巒對我們時間表的影響不超過五分鍾。
地球在一月一月地逐漸縮小,更重要的是,它在人們的精神視野中也在變小。我們通過周圍舊的東西的滑坡和崩潰感受到這一點。此時,人類曆史發展到此時,新的機器正在超越和勝過人類自身的能力。我們已經把世界的時間和空間概念大大縮減了,我們還將不可思議地縮減時間和空間概念,時間和空間概念本身就是一個不斷進步的車輪。世界文明的偉大發動機一旦加速和加熱會創造什麼樣的奇跡啊。人們看到這一巨大發動機開始掌管一切、不受控製時,怎麼能不既興奮又責罵?今晚,你可以從大西洋任何一艘螺旋槳投入水中、即將起航的客輪的發動機艙裏看到類似的騷動和緊張。現在,機器已發展出比人們需要它們擔當的責任還強大得多的功率和能力。但隻要人類有餘力,這些機器的工作量馬上就會提高,而且順利地適應新的工作量,創造出驚人的成果。
坦率地說,人們對未來的成就並不比對目前正在進行探索的和報道出來的遠方新發現更感興趣。全部,或者說幾乎全部通過舊方法獲得的成就都得到了很好的利用。舊的機製解體了,與之相關的情緒和感情也隨之解體。隻有人類的精神將繼續存在,堅定不移而又永不滿足。未來,哈德森和司各特曾麵臨的嚴酷風險還會出現,還會有哥倫布和塞西爾那樣的世界夢想,還會有人為這樣的夢想願意付出生命,還會有德裏克在同麥哲倫的競爭中失利時做出可怕而高貴的決定,或者像奧茲在更南方做出的決定。人類的探索精神是不會中斷的,使命也不會被忽略不顧的。現在那些新世界的發現者,就像他們發現了舊世界的先輩一樣全神貫注,滿懷不顧一切的激情。
文學
坦白地承認,在這裏講話,對我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有點令人戰戰兢兢的榮譽。撇開恭維讚美不說,即便一個在寫作上最有經驗的作者在麵對這樣一群聽眾時,必須認識到那些做了一點值得書寫的事情的人和那些寫了值得討論的最好的作品的人之間是有重大區別的。
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講的是,當一個人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後,想對他部落裏的成員講述他的所作所為。然而,他剛一啟齒,就變得啞口無言,他不知道怎麼表達,他沒有合適的詞彙,於是,他隻好坐下了。這時——據故事所說——另外一個人未經允許,自動站了起來,這個人跟前者的功績毫無關係,而且也不具備特別的德行,但他內心卻被詞語的魔力所困擾折磨,不吐不快,於是,就像他親眼看見過那位夥伴所做的一切一樣,他開始講述別人的故事。他講得如此活靈活現,他的詞語“像有生命一樣,能跑能跳,把故事的經過在聽眾心裏生動地表演出來”。之後,部落的人認為他被施了魔法,害怕他不真實地向子孫們傳播部落的故事,就抓住他,把他殺了。但後來他們發現,具有魔力的是詞語本身,而不是那個講故事的人。
自從那個對詞語進行毀滅性的批評苛責的人類曆史早期以來,我們在各方麵都取得了進步。但是,迄今為止,我們似乎還沒有發現足夠的替代品來替代詞語,詞語作為人類成就的最終記錄,依然是必要和必需的。即使是今天,所有的事情做完之後,那些做了事情的人,也要等待具有文字表達能力的人把它們講述出來。可以確定的是,絕大多數的文字記錄都將死亡消失,就像過去時代發生的一樣,隻有一小部分會存留下來,而且通過這一小部分文字,也隻有通過這一小部分文字,後代的子孫才能對我們的時代做出判斷。我們希望得到後代好評的欲望超過了一切,但當牽涉到講述我們的故事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誰具有真實地講述記錄我們故事的能力。我們和講故事的人太接近了;講故事的人又太多了,而且他們在同時爭先恐後地表達。即使我們知道他們的敘述有問題,也不能把他們都殺死。但那個促使我們祖先殺死第一個講故事人的古老而可怕的本能提醒我們,嚴厲地質疑那些對詞語著魔、具有不可抑製的表達欲的人,並沒有大錯。希望這不是文學迄今沒有自己的法規,享受著某些人所說的法外自由的原因,盡管這種自由是沒有法律保護的自由。比如說,如果一個法官製定了一條壞的法律,一個外科醫生做了一個壞的手術,製造商生產出壞的食品,對他們的批評指責往往依據法律和習俗,局限於一定的範圍。但如果一個人寫了一本書,那麼,對這本書的批評就沒有限度。大概理應如此。人們把壞的法律、壞的手術、壞的食品僅僅看作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隻影響到我們最廉價的商品——生命。因此,當此類事情發生的時候,人們能夠被對違法者的憐憫所左右,被他的家庭利益所影響,被對他所代表的組織的恐懼、忠誠或尊敬所搖擺,甚至被要給與他一個公正判決的意誌所製約。但涉及到語言文字——能把曆史故事生動形象地講述出來的語言文字時——人們的態度就發生了急轉彎。出於對未來極端的關心和興趣,他們本能地認為寧願錯殺一千個無辜的作者,也不能讓一個有罪的詞語流傳下去,錯誤地向未來講述這個“部落”的曆史故事。盡管一個故事成活到一棵橡樹長成木材的時間的幾率很小,但支配我們的古老本能告訴我們,對此不能冒一點風險。如果任何文字記錄有缺少不可爭議的純粹的真實之處,我們都會感到,“我們的成就如何讓我們在未來獲益?”部落的文字記錄是其持久的文學。
文學的魔力在於文字語言,不在於書寫它的人。例如,上千個華麗的煞費苦心的文字能讓人興趣索然,昏昏欲睡,反之,幾十個一千年以前被某個痛苦的人,或幸福的人,或閑散的人注入了生命氣息的文字,仍然能夠令人著迷,為我們打開通往精神世界之門,或攪動我們的良心,讓我們幾乎不能忍受注視自己的靈魂。這是一個極少發生的奇跡。但私下裏,每一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都希望這一奇跡發上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不呢?如果一個貝德福德的修補匠能做到,如果一個遭人恥笑的、寫小冊子的店主能做到,如果一個呆笨的蘇格蘭人能做到,如果一個令人鄙視的德國猶太人能做到,或一個被判刑的法國小偷能做到,或一個英國海軍官員都具有神奇的文字表達能力,為什麼其他人就不能呢?我們這個把文字的永垂不朽看成至高無上的世界,仁慈而殘酷地給予人們希望的無限權力,就像自然仁慈而殘酷地賦予人們愛的能力。
所有這些都啟示我們,文字工作者必須和那些做出成就的人一起,一步一步地把故事告訴部落的人們。唯一的要求是每一個詞都要經受能夠想得到的各種各樣極端的、公正或不公正的推敲和實驗。對有關部落的文字記錄,這個世界堅持,不能有憐憫、慈悲、尊重、恐懼和人與人之間的忠誠的餘地。必須不惜文字本身和文字後麵的作者的代價,以滿足現代人最強烈的虛榮和最深刻的自我認識,還必須能滿足未來人們最無恥的好奇心。隻有做到這一點,在適當的時間,這樣的文學著作才稱得上能代表它的時代。我之所以說適當的時間,是因為時代,就像個人,並不總是能賞識代表那個時代的文字的優點。問題是,人們對一個事情的期待永遠比投入多。不管是一個時代還是個人,都有點痛苦和悲觀地發現,他所能得到的回報隻是他的赤裸的荒原。這是一個和文學一樣古老的困境。
我不久前經曆的一個事件說明,這一困境總是被意想不到的人提出來。這個事件發生在一個詞語的魔力尤其強烈和影響深遠的地區。這個地區需要下雨,於是,祈雨法師開始了工作。但祈雨法師的魔力所帶來的雨水不是瓢潑大雨,能給莊稼帶來預期的豐收。那場雨水分布不均勻,隻限於局部地區,降雨量也靠不住,還伴有危險的暴風,給當地造成了危害。有的地區被水龍卷帶來的洪水淹沒,有的地區隻降下一陣小雨,很快被太陽蒸發幹淨。於是,部落的人非常憤怒,找到祈雨法師,問,“你造的這是什麼雨啊?你造的雨不像我們祖先時的雨。你都幹了些什麼呀?”祈雨法師回答,“我們已經行使了應有的魔法。請問你們又幹了些什麼呢?”部落的人回答,“噢,我們大人一直在到處奔跑,捕獵豺狼,小孩子則奔跑著追捕蝗蟲!這跟你祈雨造雨有什麼關係?”“這跟我們的造雨工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祈雨法師說,“隻要你們大人還在奔跑著捕獵豺狼,隻要小孩子還在奔跑著捕捉蝗蟲,隻要雨還像這樣降落。”
藝術的主張
若幹年以前——事實上,在藝術家慈善組織創辦之前——所羅門王在談及一般的事情時說,競賽勝利的桂冠往往不歸於跑得最快的人,戰鬥勇敢的榮譽往往不屬於最強壯的人。在特別談及藝術時他說:“最有技巧的人不一定得到人們的青睞。他們都受時間和機遇的控製。”所羅門是一個慷慨的藝術庇護人,在文字寫作上也有創造性。還沒有人說過比他更精辟的話,也沒有人改變自他至今的藝術的狀況。今天,就像所羅門時代一樣,很多人的藝術技能得不到認可和關注,我在這裏想嚐試一下,讓你們對他們的命運產生興趣。
在一個像我們這樣開明的民主時代,當一個人的技能得不到公眾的青睞時,可能的情況是,人們把責任歸咎於藝術家本人或他的技能。這真是個漂亮合理的信條。我希望能把它應用到自己身上。然而,總有些人把自己的技能奉獻給創作那些不滿足人們現時需要的作品和藝術思想。作為藝術家,這些人總要做手頭上必須做的工作,在他們專心致誌於工作時,他們就容易忘掉一些重要的世俗功利目的。這理應受到譴責,更嚴重的是,這很不合乎生意之道。但這種事情屢屢發生,發生的頻率比人們想象的多得多。事業和職業不是一回事。從事藝術生涯,就像進入科學領域或為國服役一樣,不能抱著直接掙大錢的目的。藝術的物質報酬如此微不足道,那些犧牲自己的所有為未來的人們創作,因而忽略了同時代人的需要的藝術家應該得到諒解。這是些真正的不在意其技能是否立刻得到認可和歡迎的人。他們自願地把賭注壓在未來。藝術慈善組織和孤兒基金的檔案記錄將告訴你,他們的後人也要為此承擔特定的或不確定的風險。
除了這樣的人之外,還有一些人,無論多麼努力,其藝術始終得不到公眾的肯定。時間沒有給他們機會,他們的技能湮沒無聞。按照世俗的判斷,他們失敗了,沒有成功。當然,世俗判斷的標準是金錢收益的多寡。同行的判斷標準也與此相距不遠。感謝上帝,我們總能在朋友中間發現一兩個可愛的男人或女人,他們的藝術技能可能不受歡迎,但我們確實從他們的技藝、同情和幽默,尤其是,從他們的知識上受益匪淺。可能正是他們慷慨大方得無節製的性格阻撓了他們的前進。這樣一些美好的精神現在正麵臨——我不願說,失敗。如果是如此的話,成立一個藝術慈善組織,悄悄地,不事招搖地幫助他們,是令人欣慰的事。因為他們的命運實在是艱難。
想到那些得到了公眾的認可並保持住這種認可的人令人更加心情愉快。人們幾乎被這樣的信仰催眠了,即時間和機遇隨著現代文明的進步變得不重要了,藝術家的成功可以不依賴於偶然的機遇。不幸的是,去年藝術慈善組織的報告顯示,時間和機遇依然是套在印象派藝術家頭上的緊箍咒——其方法相當殘酷,其效果是致命的。公正地說,去年的報告還經過精心的粉飾。它隻是非常小的一部分藝術家十二個月以來的傷亡名單,這些藝術家立誌美化生活,卻發現生活極其嚴峻。你可以看到他們所經曆的災難能把任何人壓垮——它們包括貧窮、疾病、身體和精神的崩潰、發瘋和死亡。其餘的你可以用想象填補。
至於說到想象,紳士們,你們知道被稱作“黑暗思想”的東西嗎?我很不情願在這樣一個安全愉快的地方提醒你們它的存在,但它確實是所有靠想象力工作的人共同的感情。那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巨大黑暗,未經邀請,突然降臨,迫使他產生連貫想象,清晰而巨細無遺地看到所有的危險和可能發生的事故,他可能因之失去工作能力,其家人被迫落入孤獨無助的境地。紳士們,你們了解“黑暗思想”嗎?它可能在死寂的夜晚突然控製某些人;也可能在陽光燦爛的白天讓某些人陷入絕望,有時在一些人打開調色板時襲擊他們,有時在一些人磨礪剃須刀時攻擊他們,隻有那些非常年輕、非常健康和單身的人才能幸免於它黑暗的魔掌。
如果我們再閱讀一遍這個報告,將發現,我們關於用來生活和工作的眼睛、大腦、雙手、身體和靈魂的最黑暗的預感都在這兩百零二位同行身上不幸成真了。我們隻聽說過時間和機遇的子彈,有些人卻用身體去抵擋它們。
紳士們,請和我一起,祝願藝術家慈善組織的興旺發達吧!
生活的價值
校長彼特森,最學識淵博的博士們,以及你們,行為謹慎端莊的大學生們:根據古老而值得讚賞的大學傳統,我作為一個漫遊回來的學者,被要求對你們發言。你們為這個特權付出的代價就是要傾聽那些所謂越老越聰明的人講話。在這樣的場合,你們裝出一副禮貌、有興趣且虔敬的表情,講話的老者則裝出德行高尚的樣子。每個人都不輕鬆。
在這樣的場合,極少有真實的東西被講出來。我也努力不去背離傳統。我不會告訴你們為什麼年輕時的罪惡很大程度上歸因於美德;我不會告訴你們年輕時的自大傲慢常常是內在的羞怯的結果;我也不會說年輕時的殘忍野蠻起源於天生的精神純潔。這些都是真實的,但在沒有適當的注解和修訂的前提下,你們的教師會反對這樣的課程。但我想嚐試給你們講一些適合你們年齡的多多少少真實的事情,一些能引起你們注意力,和你們此時的信仰相般配的事情。
當你們走出校門,進入“生活的戰場”時(請原諒我使用這麼一個可憎的習語),你們將遭遇到一個有組織的係統的社會集團,這個集團將迫使你們相信,世界完全由財富統治支配,財富是世上唯一的目標,為獲取財富可以不擇手段,即便有些手段不令人讚賞,至少也是權宜之計。你們之中那些浸淫了大學非物質主義精神的人,將強烈地厭惡和反對這一觀點。但你們將謀生、吃飯、行動和存在於被這種觀點主宰的世界。你們之中的一些人還會被它毒化,屈服於它的力量。
那麼,我並不要求你們開始就堅定不移,不被生活巨大的遊戲所衝擊。那是對神而不是對人的要求。但我確實要求你們在生活遊戲的第一輪熱浪之後,做一個深呼吸,停頓一下,觀察一下你們的同伴。或早或晚,你們將發現,財富對某些人沒有吸引力,這些人對積累財富沒有興趣,他們也不會接受以人格作為代價的金錢。
首先,你將禁不住嘲笑這樣的人,認為他不夠“聰明”。我建議你更仔細地觀察他,因為他很快就會顯示金錢雖然主宰了一切人,但對不想要錢的人來說卻不起作用。你在農場、村莊和議會都可能遇到這樣的人。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何時何地你遇見他,如果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他的小手指將比你的腰杆粗壯有力。你將害怕他,而不是他害怕你;他將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做你要他做的事;你將發現你的武器庫裏沒有能打敗他的武器,你沒有能說服他的論據。你不管得到什麼,他將得到的比你更多。
我希望你能研究那個人。我更希望你就是那個人。因為從較低下的立場來看,被為財富而追求財富的欲望所糾纏是沒有回報的。如果你需要更多的財富,但並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目的,那麼,就用你的左手獲取財富,把右手騰出來幹一些正當的事情。如果兩隻手都用於攫取財富,你就有墮落和丟失靈魂的危險。你可能做任何事都會成功,你可能聚集巨大的財富。如果是這樣,我警告你,當別人說起你,或寫到你,或指點你的時候,將把你稱為“一個聰明的家夥”。這是降臨到一個神智健全的、文明的英帝國家族內的白人身上最可怕的災難之一。
人們說,青年是希望、抱負和精神振奮的時期——年輕人根本不需要“保持樂觀”的規勸。但你們之中的某些人知道——我也記得——青年也可能是抑鬱、沮喪、懷疑、猶豫不決的時期,尤其糟糕的是,這些情緒好像為我們所獨有,不可能向別人訴說。年輕的靈魂有時墮入某種黑暗之境——孤寂感、被遺棄和無自我價值感,這是我們不得不跋涉於其中的最真實的地獄之一。
我了解自己所說的這些情緒。其原因有很多,主要是來自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動物本性。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最好的治療方式是對他人產生興趣,關心他人,在他人的難題,尤其是他人的幸福中忘掉自我。但如果那些陰暗的感覺還沒有消失,那些黑色的雲彩還沒有散開,那麼,我再次告訴你,世上有很多的說謊者,但再也沒有比我們的感覺更會撒謊的了,不要相信我們的感覺。絕望和恐懼毫無實質內容,因為對你們來說,沒有不可治愈的創傷,沒有不可消除的煩惱,你們所做和所說的沒有不可挽回的後果。如果因為某種原因,你不相信或沒有人教你去相信,創造我們的上天有無限的慈悲,他會照料我們不誤入歧途,至少要相信你還沒有重要到天上或地下的神祇認真對待你的地步。用另一句話說,認真地對待一切事情,而不要對自己太認真。
我遺憾地注意到,當我提到“聰明”這個詞的時候,有些聽眾發出不屑的笑聲。我沒有什麼教誨要傳遞給你們,如果非要我傳遞一些具有啟示意義的話給我熱愛的大學,給塑造國家未來的年輕人的話,我將傾盡全身的力量,說:不要“聰明”。如果你對大學的學科研究深感興趣的話,如果你對娛樂性的社交活動厭惡透頂的話,那麼,我將規勸你,無論何時何地,你一旦發現你的夥伴在工作中、談話中或遊戲時表現出任何“聰明”的跡象,就溫柔地抓住他的手——如果必要,抓住他的兩隻手或後脖頸——充滿愛心地,開玩笑一樣地,但堅決地,把他引向更高的知識境界和更有趣的事物。
成長與責任
主席先生,加拿大俱樂部的先生們,同胞們——我是語言文字的商販,但我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詞語來表達我發自內心的感激,感激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和你們給予我的榮譽。你們的盛情,尤其是這次經曆,對於我來說,讓我幾乎招架不住。戈登先生充滿溢美之詞地提及我所做過的好事和成績,對此,我隻能希望你們不要太信以為真,照單全收。當我們之中的任何人被稱為“好人”的時候,他最好反思一下,叩問自己的靈魂,想想自己實際上是什麼樣的人。
我承認,他談到的某些事情是真實的。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竭盡全力促使英聯邦國家內的兄弟姐妹彼此關注。因為,我知道,我們所有人的內心都是相似的,相似的問題,相似的抱負,相似的愛,相似的恨。歸根結底,我們隻能彼此依賴。如果運氣好的話,我所做的工作幫助了人們彼此有了一點點理解——我不敢說完全理解——讓他們對彼此產生了更多的興趣,那麼,我的工作就獲得了巨大的回報。
現在,我不想重提你們或者說我們難堪的過去,十五年前,大約與此時相近,我正在溫尼伯。那時,這個城市正為用什麼材料鋪路而大傷腦筋。街道的鋪設是很重要的問題,就我從城市的居民那裏得知,降落到城區的雪融化之後,街道一片泥濘。我隻能坐著雙輪馬車,在泥濘的街道上艱難地跋涉,我離開時,居民們依然在為鋪路問題爭論不休。從那時到現在,已經有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等同於一個人一生的十五分鍾。現在我又回來了,我發現溫尼伯已經變成了一個大都市。我到達的那天上午,就遊逛了大約十六到二十二英裏的瀝青馬路,觀光了你們這個傑出城市的主要部分。我已經看到了你們為滿足日常需要和工作貿易需要,以及為滿足榮譽感和奢華心理所建造的建築物,尤其是為了教育孩子所建造的建築物。
我看到,你們父輩對城市的幻想已經轉化成具體的石頭、磚塊和水泥,你們年輕人的夢想已被當成日常生活的事實,這些夢想又激發了對未來更大更遙遠的夢想。先生們,這些無與倫比的成就,讓我激賞不已,也讓我羨慕不已。我之所以羨慕,是因為我一生很大一部分的時間是在不如你們幸運的同胞中度過的。他們絞盡腦汁,揮汗如雨,建設他們的城市,為文明的延續和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不經過最艱辛的勞作,沒有極大的勇氣和永久的犧牲,不品嚐失望的苦味是不能完成這些工作的。外人不可能僅僅從一個城鎮的建築和街道看到這些。但一個親眼見到城市建築的升起,社區基礎的建立,親眼目睹過一個國家誕生的陣痛的人,不可能不從經過的每一個街區、每一個商店、每一個私人住宅看到其背後艱苦卓絕的努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因此,我的心和你們熱愛並為之驕傲的城市在一起,因為我知道在我所看見的街道房屋後麵蘊含著什麼。我知道為城市的建設和為保持其久遠存在所付出的激情和犧牲。
但我還從你們給我展示的一切之外,發現一種更吸引我的力量。我確定不移地看到一個國家誕生和存在的跡象。這裏的人民不滿足於僅僅重複和模仿其它的國家,而是以成就自我、建設自己獨一無二的國家為滿足。當然,這種精神十五年前就已存在,我還記得我在街道行走,和各行各業人們交談時感到這種精神,但那時人們還有一點懷疑。他們需要向別人解釋。他們需要表明他們的立場,也許,還等待別人的反應。感謝上帝,今天這種自我懷疑的影子已不複存在!我可以從大街上的人們身上感到,從成千上萬的跡象上看到,這是一群驕傲地生活在自己國家的人民,他們的愛和感情深深植入這片國土,他們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國家。
這種精神比什麼都有價值,因為隻有精神虛弱墮落的國家才有不可征服的障礙,才有不可破解的詛咒。商業、藝術或文學都不能彌補這種精神的缺失。沒有這種精神,我們所看到的巨大城市不過是一片組合在一起的棚屋。反之,擁有了這樣一種民族精神,即使草原上最簡陋的包裝箱結構的房屋也能主宰一片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