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散文叢書回到家鄉的人們結論
加拿大的魁北克和維多利亞擁有兩根支柱:力量和美。前者屬於那種原創性的城市行列——沒有人可以說,“這個地方讓我想起某某地方。”要理解和把握維多利亞,你需要把伯恩茅斯、托基、懷特島、香港的跑馬地、杜恩、索倫托,以及坎普斯海灣最好的方麵集中在一起,再加上些千島群島的特色景觀,然後把所有這些都沿那不勒斯海灣布局排列,背景再包含一些喜馬拉雅雪山的風情。
房地產經紀人把她比作英國的縮影——維多利亞城屹立在一個大小相當於大不列顛的島上——但是,她周圍海洋的環境與英國如此不同,她麵向的大洋又是如此充滿了神秘性。漫長的海灘之上,高高的寂靜的暮色來自古老的東方,懸垂在天空的曲線之下。即使是在十月,太陽也暖暖地升起。大地、天空和海水就在每個人的門外,隨時等待人們出來玩耍、享用。雖然其它城市享受不到這裏不朽的自然之美,但那裏的人一旦有了錢就來維多利亞旅行、度假,並用宗教皈依者的熱情宣揚和保護她的美。
我們去參觀一個航海博物館,這裏曾經是英國海軍的埃斯奎莫爾特基地。通往那裏的道路沿著水邊或公園蜿蜒行進,比英國的小巷子還可愛,每一條路都是一塊風水寶地。
“大多數城市,”一個人突然說,“按直角來設計布局道路,我們隻在商業區那麼做。你認為如何?”
“我想某一天,一些大城市僅僅為了換換口味的緣故,就要花費大錢去修建曲線式道路。”我說,“你們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從外地來維多利亞城居住過的人都這麼說。他們有經驗。”
想象一個西方的百萬富翁,飽受直角的、方形的文明折磨之後,向維多利亞人證實彎曲的道路能讓風景不斷轉換,讓眼睛得到休息,是多麼令人忍俊不禁的事。
當晨霧從輪船濟濟一堂的港口褪去,你會看到一個場景,港口這邊是議會大樓,另一邊是宏偉的旅館,這是人工建築和海岸線地理特征巧妙結合的典型範例,值得細細一看。旅館剛剛完工。女士休息室的麵積大概在一百英尺乘以四十英尺,石膏天花板呈拱形,上麵滿是蕾形花飾、阿拉伯花紋和相互交織的圖案,看上去很眼熟。
“我們在《鄉村生活》雜誌上看到過一幅畫作的照片,”承包商說,“這個房間好像恰恰需要這樣的東西,於是,我們中間的一個泥水匠,一個法國人,就仿造了它。它很恰如其分,不是嗎?”
大約高貴的原作在英國公開展覽的時候,德裏克可能一直在維多利亞海岸附近揚帆行駛呢。所以,維多利亞合法地擁有這幅畫作的版權。
我確實曾嚐試過描繪這裏城鎮和島嶼的色彩、喜慶氣氛、親切友好的人們,但最終僅僅堆砌了一些難以令人置信的形容詞,因此,我隻好放棄描寫那些奇妙非凡的見聞的努力,並後悔浪費了我和你的時間去傾聽那位眼神焦慮的紳士談論什麼這裏的“缺陷”!從一份報紙上剪裁下來的一篇韻文似乎概括了他們那類人的態度:在幾乎沒有閑暇之地
事情被做成了。
在缺少享樂之地
往往充滿樂趣。
在麻煩多多之地
人們該笑就笑。
但總有些人哭號抱怨
在好得不能再好之地。在我旅行的每一步,都遇到人提醒我,我看到的不是真的加拿大。從北方來的沉默的礦工;不久前從英國公立學校出來的鐵路工頭,才二十八歲的維倫紐夫鎮最老的居民,一些住在大草原,設法得到了樂趣、友誼和金錢的英國人,一心一意種植小麥和養牲口的人,選舉代理人,昏暗的路邊小火車站台上莊嚴的騎警,依賴公眾意誌生存,談話就像行走時一樣優雅的官員,古怪的不說英語的人——都在餐車裏大聲地告訴我,要我理解——我想用這樣的旅行認識加拿大就如同為了解倫敦坐公共汽車在斯特蘭德大街跑一趟一樣,我知道他們的感覺。
但我有我的理由,即自己的骨肉同胞比任何其他人都讓我感興趣,我生來擁有了解他們和他們生活的權利,就像他們擁有對英帝國版圖內任何其它地方的知情權一樣。因為他們是英聯邦之內的人民,所以我的權利不言自明。幾年前可能不是這樣。你可能誤讀許多路標,但你絕不會誤解那種清醒完滿的民族精神,這種精神從大地的這邊彌漫到另一邊,就像嘈雜商店的背景中隱約而來的那歡快的巨大發電機的轟鳴聲一樣。由於許多原因,這一精神姍姍來遲了一點,然而,由於它誕生於瑣碎的爭執、懷疑、公開的和掩飾的輕蔑之後,它在無限的財富和奢華之中誤入歧途的危險也相對小一些。人民、學校、教會、新聞出版,尤其是婦女們心照不宣地理解,他們的國家必須從行為、語言到思想都奉行法治。這是他們的階級標誌,與上帝訂立的契約,他們之所以成為他們的理由。不論是在法庭陳列著警察犯罪記錄的大城市;不論是在廣闊天地的西部小鎮,那裏人們目前的生活和財產同未來一樣自由和安全;不論是在因一夜暴動而感到煩惱和羞辱的沿海城市(那不是我們的慣常行為,先生,不是!);還是在山區,執法官員小心謹慎地追逐罪犯,並把他們繩之以法;不管是秩序井然的草原,還是貧瘠的荒地,隻要有一個白人在,我以上提到的民族特有的無情的法治精神就跟到哪裏。這種精神並不喜歡訴諸太多的語言,但有時在親密的交談時,你會驚鴻一瞥那內在的火焰,燃燒得灼熱的火焰。
“我們並不想消除文明。”一個和我談論此事的人說。
這是自始至終的答案——是事物的基調和說明。
除此之外,加拿大人就像我們一樣,有時候回避或拒絕一個淺顯的問題。開發國家的責任永遠是當務之急,一旦觸及他們需要認真考慮一下國防問題的時候,他們就支支吾吾,幼稚地期待奇跡的出現——和帝國處理此類問題的方式如此相同!所有人都承認加拿大富有,沒有人承認她虛弱;極少數人宣稱作為一個國家她將很快停止存在。加拿大人對此的答案是,加拿大通過開發自己資源的方式向母國英格蘭盡義務;軍費太高了,因此養育一支軍隊根本不應考慮;她正在慎重考慮一個傑出的國防計劃,不能太匆忙,更不能聽任別人的指使;這個如此文明的區域所需的隻是一點聰明的外交;即使邪惡的戰爭真的爆發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最後,結束語經常是對戰爭的不道德性的長篇大論的譴責,其熱忱達到這樣的地步:好像攜帶一隻和平鴿穿過街頭就可以平息瘟疫。
加拿大麵前的問題不是要麼想出辦法,要麼付出代價,而是什麼樣的敵人會侵略她。如果她繼續富裕而保持軍事上的虛弱,總有一天,有人會以這樣或那樣的借口來攻擊她。那時,她和她的精神,連帶她的旗幟將會滑落下沉,委身於泥土。
“那太荒唐了,”總是這樣的回答,“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英國也不允許其發生。你所說的是以英國的崩潰為前提的。”
不一定。沒有什麼比走路時被絆跌一下更糟糕的了;英格蘭絆一下腳,整個帝國都跟著顫抖。加拿大的弱點是人力不足,英格蘭的虛弱之處在於選民過分要求國家照顧他們的生活。他們大聲反對把錢用於他們自身福利之外的任何事務;由於在帝國一體化的過程中,需要花錢在海軍艦隊和陸軍身上以保護英聯邦各國的安全,他們就爭論說,如果帝國解體了,軍備就不存在了,那麼,省下的錢就可以讓他們的生活更舒適一些。他們以自己是帝國公開而有組織的敵人而驕傲,而這個帝國卻在將來會給予他們更多的健康、富裕和權力,比他們的選票在英國所能獲得的多得多。然而,他們的領導需要他們的選票,需要他們的怒吼和不滿來鞏固這些領導在市政和議會中的職位。沒有工程師會減少他自己鍋爐裏的蒸汽動力。
因此,沒有人告訴他們真相,除了帝國遺產是邪惡的之外,他們也所知甚少,於是,他們被局限於所居住的城市和他們選舉的官員給他們的承諾——免費日常用品和娛樂項目的定量供應。如果帝國的某個部分受到威脅,他們不會促使英國出人出錢,即使這完全符合他們自己的利益。結果是,聯邦帝國裏的成員國最好強壯到能自己抵擋戰爭開始的進攻,不需要外部幫助,堅持到不得不求助於英國的時候,即選民允許英國出手支援的時候。
為達到這一目的,在天下尚和平之時,每年迫切需要輸入大量人口——忠誠,清白,有公民經曆的男人和懂得犧牲的女人。
那些建議由鄰居來養活他們的先生們現在成了我們有用的朋友,因為他們讓英國的剛好在他們之上的工作階層感到不安了,這個階層還沒有因國家資助的懶惰和政府擔保的無責任感而腐化墮落。英格蘭還有幾百萬這樣認真沉默的多數,他們習慣於親手供養自己的子女,教育他們敬畏上帝,不貪圖自己勞動所得之外的東西。幾年前,這個階層根本不想有什麼轉變;現在,他們也感到社會總體的焦慮不安。他們的生活離社會的脈搏很近。來串門的朋友開玩笑一樣地,或帶著恐嚇地提及,一個對於辛勤工作者不利的時代正在到來。這樣的前景既不讓他們感到合理,也對他們的儲蓄賬戶有損。他們聽到——他們不用閱讀——星期天早晨街上的激進演講。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繞過這樣的集會,送孩子去周日學校,以免他們從街上撿到褻瀆神的髒話。當小商店抽屜裏的現金被搶劫,當那些從沒有過好的家庭異常殘酷地向他們的女人征稅,他們就知道了這個社會正在實行什麼原則,因為他們承受了損失。如果有人靜靜地給這些人指出一條出路,他們中的很多人將聚攏他們的積蓄(他們比表麵看上去富裕),悄悄地溜出這個國家。在英國的鄉村和城鎮,大家有一種感覺——還不是驚慌——即未來對於工作階層或習慣於工作的人來說,相當不樂觀。這都對我們有好處。
加拿大可通過係統地招募這些人來最佳地滿足自身的利益和帝國的利益。現在,除了羅德西亞以外,南非是癱瘓了,澳大利亞還沒有好好利用自己的和平環境。加拿大擁有百年才有的機會吸引優秀的人才和資金。而人比錢重要得多。剛開始,他們使用鋤頭可能沒有比薩拉比亞人或布哈拉人熟練,也不能跟時髦的上流社會相比,但他們卻有勇氣、樂觀的心情以及特定的持久的美德,這些品質不算是壞事。他們不會對國家生活漠不關心,也不會用陌生的語言向拜占庭的異教聖人禱告;曾經幫助他們在英國披荊斬棘的頑強和謹慎也將幫助他們在其它地方牢牢紮根。他們比任何別的人更可能攜自己的女人同往,而這些女人將創造神聖的獨特的家庭。有一個諺語這麼說,如果窗台上看不到壇壇罐罐的麝香,這個地區就不算真正地有人定居——窗台上的麝香就是一個英國家庭定居的確定符號。不能確定從汽輪上蜂擁而下的外國人中有多少有這樣的品德。我們曾見過一場金融危機就讓一大批外國人跑回他們發誓與之斷絕關係的祖國。誰知道他們和他們那類人在真正的壓力下會幹出什麼?因為他們的身體和靈魂裏沒有一種本能呼喚他們堅定地挺立,直到風暴過去。
當然,整個事情的結論就是按照一個穩定的政策,用各種可能的方式把我們同種族的、同習俗的、同語言的、同願望的人帶入帝國的四麵八方。時間不會給我們無休止的和平去繁殖增加我們的人口,但通過從英國汲取人才,可以快速地為整個帝國輸血,並以此使她獲得健康和清醒。帝國真正的敵人,不管內部還是外部,就是那個依賴國家達到自己舒適的民主,而正是為了他們,我們才迫切需要做以上的事。
旅行書簡——魔術師的埃及(1913)
海上旅行
我離開歐洲不為別的,隻為尋找太陽;有傳言說太陽在埃及。
但我沒有意識到我在那裏還能找到更多的東西。
一艘半島和東方船運公司的船載著我們駛離馬賽港。一個印度水手長,身上掛著口哨和飾鏈,藍色的衣服在風中擺動,正在行李艙忙碌。有人笨手笨腳地操作絞車,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這個水手長就罵了句粗口,那喚起了我這個傾聽者愉快的記憶。
“啊,水手長,那人是個傻瓜嗎?”
“非常愚蠢,先生。他來船上工作隻是為了麵包。”
水手長露齒而笑;那個被罵的人也笑了;絞車又開始轉動了,那喊叫著“低一點!停!”的聲音如此耳熟,從印度水手廚房裏飄出的絲絲氣味和他們的光腳在甲板上的拍擊也是如此熟稔!如果不是因為我有幾年遠離這種生活,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分享他們的米飯。印度水手長通常對白人小孩子特別和藹慈善。我最熟悉的是船隻本身,以至於我完全忘記了,縱然所付的船費也沒有讓我看見,這是一艘殘留在客運鍍金時代的單螺旋槳客輪。
一些對船隻非常熟悉的北大西洋旅客發現了這一點,並以此為樂,就像乘船遊覽埃文河的美國遊客一樣。
“噢,過來看哪!”他們喊道。“她隻有一個螺旋槳——一個螺旋槳!聽聽她的砰砰聲!你見過她老舊的酒吧嗎?還有船長的藏書室?工作日每天開放兩個半小時,星期天開放一個小時。你每借一本書,需付一塊兩毛五的定金。這次旅行我們有的可看了。這就像和哥倫布一起航行。”
他們在船上轉來轉去——交談,驚異,又快活,因為他們要在塞得港下船。
我也探索了一番,從草草熨燙的桌布,到喝水用的厚厚的漱口杯,到進食時食物雜亂的陳列,再到沒有窗簾的客艙裏讓人拘束的條規,客艙裏也沒有早晨的茶水供應,時間和進步在這裏停止了。公正地說,客艙裏安裝有電扇,但電扇要你付額外的費用;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言說,沒有醫生的證明,你也可以在甲板或客艙裏進餐。其餘的一切都可歸結為這樣一條老格言——“這裏與一切航線都截然不同。”
“畢竟,”這個盎格魯印度人說,我正在跟他談論文明的海上旅行應是什麼樣子,“他們不需要到埃及的旅客。的確是這樣,因為——”他列舉了很多強有力的理由,這些理由與休假、財政、缺少競爭,以及孟買海灘的所有權有關。
“那太荒唐了,”我堅持,“所有這些擔憂都過時了。甲板上有個通知,禁止吸煙和使用明火,卻有個印度水手在我客艙外麵通道口那兒使用燭火燈籠。”
與此同時,我們單旋槳的輪船小心翼翼地轟響著,駛向塞得港,船上沒有郵件;船外的地中海,經過二月份歇斯底裏的風暴之後,疲倦了,海麵平平展展地鋪開,閃著油光。
我和一位蘇格蘭舵手有些交談,他抱怨那些印度水手和以前不一樣了,因為他們有一種風俗(這種風俗從開始就存在),即他們是以整個家族或全部家庭成員共同簽約的方式被雇傭的。
水手長卻說,就他而言,二十年來他沒注意到任何區別。“人從來都是多種多樣的,先生。那是因為上帝把人做成這樣或那樣,而不是一種樣式,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一種樣式。”他還告訴我工資在上漲,但酥油、大米和咖喱等等也都漲價了,這對於留在博爾本達爾的妻子和家人而言很不妙。“就是這樣,不是幾句話就能改變的。”通過蘇伊士運河之後,他本來應該興高采烈地換上薄衣服,更健談,但是,春天的刺骨寒風阻止了他,加上道別的時刻將要來到,等待在前麵的工作也掃了這些印度人的興。一點一點地,我大致從他口裏獲得了一個故事的輪廓——留在後麵的有病的妻子,一個男孩兒,上學的女兒,一個非常小的女兒被托付給朋友或雇人照顧,多年的骨肉分離,而且未來也見不到什麼大的希望或樂趣。這個故事暗示的不是一個美好的印度。下麵這個故事說明了很多:
在西北部一個信印度教的村子裏,住著一個阿富汗伊斯蘭教徒,他被村裏的放債者雇傭為收債人,這個工作不太受歡迎。他孤獨地生活在印度教徒中,因此,他用他的方式迫使拖欠債務的人還債——任性固執地迫使一位印度教徒吃伊斯蘭食物,當這位虔誠的印度教徒把他帶到頭領麵前,要求得到賠償的時候,他拔出阿富汗短刀,殺了頭領,還傷了幾個人。證據確鑿,毫無瑕疵,這位阿富汗人因故意殺人被判死刑。由於這樣那樣的安排,他獲得了上訴權,得以親自到修正法庭陳述他的案子。看來他不太信任律師,但如果這些先生們願意給他一個聽證的機會,他可能僥幸逃脫。
出了監獄後,他本性難移,不滿足於自己提供的證據,竟編造一個童話故事來為自己辯護,他說他是一個政府派到村子裏來的秘密特工。接著,他喜歡上這個故事了。是的,他曾做過高利貸者的討債人,追逐那些不願還錢的人,他的雇主是一個印度教徒。自然,很多人對他懷恨在心。起訴他的許多證據是真實的,但是卻被極端惡劣地扭曲了。比如說那把刀,是的,就像起訴聲稱的那樣,他確實有一把刀在手裏。但為什麼呢?他拿那把刀是為了在宴請村民的宴會上切割和分配烤羊肉。在宴會上,他很友好地坐在那裏,突然,一聲令下,村民們站起來,用手抓住他,把他拉拽到頭領的家裏。當所有人都在吃他的羊肉時,他怎麼會對誰造成傷害?在頭領的院子裏,他們握著大棍子圍著他,相互煽動激發對他的憤怒。他是個帕坦人(住在印度西北國境的阿富汗人),他懂得他們話中的含義。一個討債人不可能沒有敵人。他警告他們,一次一次地警告他們,“放開我。不要動手打我。”但麻煩越來越大,他看出來他們要用棍子把他打死,就像打死一隻下水道裏的豺狗一樣。於是他說,“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一旦反擊,就意味著殺人,因為我是個帕坦人。”棍子真的打下來了,很重。因此,他用切羊肉的阿富汗刀擊殺了頭領。“你有意要殺頭領嗎?”“我是個帕坦人,我一旦出手,就必致敵於死命。我曾一次次警告過他們。我想我刺中了他的肝。他死了。這就是全部事實,先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們可能在我免費招待他們的宴會上殺死我。現在,你們準備拿我怎麼辦?”
最終,他因謀殺罪被判了幾年徒刑。
“但是,”我聽完故事之後說,“是什麼讓初級法院采納了村裏人的證據?表麵上看,這個故事太完善了。”
“初級法庭說,它不能相信如此眾多的令人尊重的當地紳士會聯合起來撒謊。”
“初級法庭在鄉村成立很久了嗎?”
“初級法庭就是一位本地法官。”
如果對這一事件做一個全麵的思考,你會發現,初級法庭完全是真誠的。難道初級法庭不是西方文明的產物嗎?因此,必然要迎合西方文明——或者說假裝按照西方的思路思考——即把印度村莊的社會等級和英國的社會結構對等起來,再按照英國法官的方式判案。相應地,這裏的帕坦人和英國官員必須小心謹慎,照顧好自己。
本世紀有一種毀滅性的疾病叫做“精神上的勢利”。其細菌已從六十年前威廉姆·麥克皮斯·薩克雷分離出來的簡單的杆狀菌發生進化,在現代文化中惡毒地生長。恰恰就像龐托少校所做的那樣,用鍍金的盤子和馬童化妝成男仆欺騙自己,也欺騙客人。然而,《勢利小人之書》的現代版隻能由書寫它的人來完成。
這時,一個來自蘇丹——非常遙遠的南方——的人插嘴,講了一個失去平靜的法官和一個相當鎮定的囚犯的故事。
一個年輕人從邊遠沙漠來到一個巨大的叫賣一切的集市,他聽到了一架留聲機的演奏。把這台留聲機買到手之後,生活對他才有了價值。他帶著它回到村裏,黃昏時就播放給那些著迷不已的朋友們聽。他的父親——村裏的酋長——也來了,在聽過高聲不斷的、強烈的、沒有音樂家伴唱的音樂之後,說:“這東西是魔鬼。你不能把魔鬼帶進村子。把它鎖起來。”
等他父親走了以後,他們又開始播放新的曲子。酋長又來了,重複了他的命令,又加上一句,如果他再聽到這個盒子唱歌,他就把它的買主砍死。但年輕人們太好奇太快樂了,竟對此不予理睬,深夜他們第三次又移動唱針,讓魔鬼咆哮起來。於是,酋長拿起來複槍,一槍解決了他的兒子,就像他發誓要做的那樣。老人最終來到法官麵前等待審判,英國法官絞盡腦汁,想使老人免於上絞刑架。
“現在,老人,你必須承認有罪或無罪。”
“但是我確實槍殺了他。這就是為什麼我在這裏。我——”
“肅靜!這隻是法律程序,我必須問這些話。(書記官,記下這個老傻瓜不懂我的問題)。安靜。”
“但我殺了他。我還能幹什麼?他買了一個裝在盒子裏的魔鬼,而且——”
“安靜!那個以後再談。不要說話。”
“但我是酋長。誰都不能把魔鬼帶到村裏。我說過我要殺了他。”
“這事歸法律掌管。我才有審判權。”
“有什麼必要?我殺了他。假設你的兒子把一個盒子裏的魔鬼帶回村子——”
最終他們向他解釋,根據不列顛法律,父親必須把幹壞事的兒子交給白人,由白人來決定是殺還是不殺(看看,這是走向國家援助的下坡路的第一步),他因幹涉政府權力必須坐幾個月的監獄。
我們是一個偉大的種族。在尼日利亞有一個盡職盡責的法官,他讓一個死刑犯在赴刑前等了很長時間,就為了從豪薩語詞典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查閱,“願—神—憐憫—你—的—靈魂。”
我還聽到一個有關蘇伊士運河的故事——提示我們某一天巴拿馬運河會發生什麼。有一艘貨船載滿了高危爆炸物往東方航行,在將要通過運河末端的時候,一個水手在水手艙打翻了一盞燈籠。一陣緊張騷亂之後,所有船上工作人員棄船向旁邊的沙漠奔跑,船長和大副則打開全部艙門,讓船沉入水中。沉船地點不是在航道上,而是靠近河岸,剛好夠另一艘船通過。運河管理部門打電報給船主,詢問船上究竟裝了什麼,據說回音讓他們幾夜失眠,回音說他們必須炸掉那艘貨船。
與此同時,交通不能中斷,一艘半島和東方公司的客輪正在駛來。沉船還在運河裏,一個老阿拉伯人手持紅旗坐在一隻小船上標明其位置,兩邊留出大約五英尺的空隙以便半島和東方公司的輪船踮著腳尖通過。因為五十噸的炸藥就能震動一艘船,明顯地,沉船裝了遠遠不隻五十噸炸藥,更不必說引爆物了。荒唐的是,當時幾乎隻有一個旅客知道其中的奧秘,而這位旅客還是位老女士。
“啊,”她在客輪痛苦地滑行過危險區的時候說,“相信我,如果每個人都懂得我所懂的,就都會走到船的另一邊去。”
後來,有關當局極其小心地從兩英裏之外炸掉了沉船。因此既沒有炸毀運河,也沒有把旁邊的淡水運河搞得亂七八糟。隻不過在河底弄出一個一百英尺或一百碼深的坑。
但沒有什麼故事能讓人們忽略這個隻顧自己、令人驚異的航運公司的特別之處。在一條開放的、通風的走廊盡頭,有一個浴室(裏麵已有人)。過了一段時間,浴者出來了。
乘務員邊為後來者擦拭浴盆邊說:“那是總工程師。洗了相當長時間了。洗澡時肯定放了麝香香水。”
我對總工程師們充滿敬意。他們是有權威的人,需要一切能提供給他們的舒適和幫助——例如靠近他們房間的浴室,因此他們可以悠閑地洗浴。
把他們和普通旅客一樣對待是不公平的,真正的船也不會這麼做。但是,一艘真正的船也不會在旅客晚上要洗澡時,船員像教堂司事一樣轉動一下眼睛,說,“讓我看看是否能安排一下。”真正的船上的船員會迅速行動,在走廊裏跑來跑去,十五秒之內,水龍頭打開了,浴巾備好了。真正的船不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或少年感化院的附屬物。他們提供體麵的食宿以換取正當的金錢。工作人員工作時應麵帶微笑。
幾代人之前,半島和東方航運公司可能被認為比任何其它航線都優越——有點像半個大主教,不容批評。其聲譽有多少源於它本身的優秀,又有多少源於其壟斷地位並不重要。今天,它既不給旅客飯吃,也不照料他們的起居,也不把船隻保養好,卻還要裝腔作勢。
因此,出於人的天性,這艘船用荒唐的儀式製造一種討厭的氛圍去掩飾其吝嗇和不適當的表現。
它真正需要的是放棄印度水手,進入北大西洋,和加拿大太平洋公司及德國勞埃德公司來個生存競爭,然後,它就學會微笑了。回到東方
東方世界比歐洲人願意承認的要大得很多。有人說,它是從聖戈薩特開始的,在這裏,兩個大陸的氣味遭遇了,自始至終都在隧道裏可怕的汽車餐廳的晚餐上相互爭鬥。還有些人是在威尼斯某個溫暖的四月早晨發現東方的。實際上,無論你在哪裏看到大三角帆的蹤影,哪裏就是東方。那鯊魚翅狀的船帆幾百年來一直在困擾折磨地中海沿岸遊泳的白人。即便今天,無論何時這樣的三角帆經過,打魚、采集水果或僅僅沿岸航行,都讓人產生危險和海盜的聯想。
“這不是我們祖先的職業,”三角帆對海洋這個幫凶悄聲低語,“如果每個人都擁有應有的權利,我應該在做完全不同的事情;我父親是舢板,我母親是單桅帆船,他們二者之間誕生了亞洲。”接著,她以致命的速度,肆無忌憚地搶風而行,又慢吞吞地經過那乏味無趣的蒸汽船,她的帽子斜扣在一隻眼睛上,一把短刀藏在寬鬆的袖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