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世之塔(3 / 3)

“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雲爾。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孔雀冷峻淒清的聲音響起,誦的正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

該詩取材於東漢獻帝年間發生在廬江郡(治舒縣,漢末遷皖縣,均在今安徽境內)的一樁婚姻悲劇。曆代傳唱,是文學家藝術創作的不竭源泉,與南北朝的《木蘭辭》並稱“樂府雙璧”及“敘事詩雙璧”,後人又將《孔雀東南飛》、《木蘭詩》與唐代韋莊的《秦婦吟》並稱為“樂府三絕”。

“葉天,葉天,葉天……”司空摘星聲嘶力竭地叫了三聲,氣勢越來越弱。

“苦……啊……我……苦……啊……”竹海內漸漸飄起了冰涼的雨絲,四麵八方,有無數或尖厲、或幽怨、或抽泣、或憤懣的女聲一起叫著、歎著、哭著、嘶吼著。竹葉又開始落了,但這一次落的全都是綠葉和嫩芽。轉瞬間,所有毛竹都變成了孤零零、精赤赤的竹竿,生機皆無。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孔雀已經誦讀到“劉氏無端遭休含悲離家”那一節。

“葉天,我不行了……”司空摘星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竹林左右一分,竹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座古意盎然、外觀陳舊的青灰色寶塔來。塔共十層,每一層的四周都是翹曲的勾角飛簷,簷角掛著數不清的鐵馬銅鈴,都在風中鈴鈴亂響。寶塔下麵不是平坦的廣場,而是一大片鵝卵石河灘,數條縱橫的小溪穿過寶塔第一層,各自淙淙流去。

“那是什麼地方?方純就在那裏嗎?”葉天喃喃地自問。

“那就是十世之塔,苗疆之蠱的原始發源地,是每一個煉蠱師最向往的地方。據說,能夠進入十世之塔的人,就能參悟苗蠱的至高境界,成為超級煉蠱師,穿越生死界限。”一個女子的聲音悄悄回答他。

“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裏來?”葉天緩緩地踏上河灘。腳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全都的渾圓潔白的,不知已經被流水衝刷了幾百年。鵝卵石縫隙中,溪水漫延,波光粼粼,仿佛無數雙神秘的眼睛,在窺視著葉天心底的秘密。

“這個問題,隻能問你自己。因為能到這裏來的,都是與苗蠱有深厚淵源的人。你的記憶深處,一定有一些什麼東西是跟十世之塔有關的,難道你不覺得嗎?”那女子吃吃地笑起來。

葉天警覺地問:“你不是孔雀,那麼你是誰?”

“嘻嘻嘻嘻……”女子笑著,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低語,“我總是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妥,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呢?我已經找到了最佳時機,借助孔雀的力量到達了十世之塔,隻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聯絡上天魔女的思想,與這位苗疆第一煉蠱師做心靈的溝通。可是,前麵還是隔著一層窗戶紙,費盡心思無法捅破。到底是為什麼呢?可惜哥哥不在了,如果能夠進行‘兄妹骨血雙修’,所有難題就迎刃而解了。老天,何苦如此折磨我呢?讓我看見成功的捷徑卻不能踏足……”

“元如意,你是元如意!”葉天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身在幻覺之中,他的思想意識變得極為遲鈍,到現在才分辨清女子的身份。

對方並不回答,而是繼續咕咕噥噥地低語:“可惜,可惜,可惜之極。如果沒有瀘沽湖一役,如果我和哥哥不動貪念,攪進台灣人與日本人的大熔爐秘密之戰,哥哥就不會死。那麼,此時此刻,我們的思想就將直達苗疆蠱術的最高境界,與天魔女進行溝通,進入‘十世之塔’了。我費盡心機,籌謀數年,辜負了大好的青春年華,竟然還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莫非是天意如此,不讓我元氏一族成為苗疆蠱術之王——”

“元如意,滾出我的蠱陣,當心我連你一起滅了!”孔雀停止誦詩,提氣怒喝,截斷了元如意的低語。

那一聲,仿佛就響在葉天耳邊,恍如炸雷霹靂,把他從幻覺深淵中驚起。

“哇……哇……”嬰兒的啼哭聲再次傳來。

葉天循著聲音望去,溪流石灘之上籠著一層輕紗般的薄霧,阻斷了他的視線。

“睡吧睡吧,娘的寶貝;睡吧睡吧,蓋上花被;睡吧睡吧,娘的寶貝;睡吧睡吧,捋捋腿腿……”女子的童謠跟著響起。

“娘。”葉天在心底低低地叫了一聲。他隻覺得那女子的聲音如一勺剛剛從蜂箱裏搖出的蜜糖,溫暖潤滑,甜徹肺腑,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童年時代的午夜夢回之時。彼時,他最渴望的就是叫一聲“娘”,然後得到一聲溫柔關切的應答,隨後還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拍打,哄他入睡。

“你在哪裏?你是誰?”他惶惑地向著薄霧深處叫了兩聲。

可是,仍舊沒人回應。隨著嬰兒啼哭聲漸漸消失,那童謠聲也聽不到了。

葉天隻覺得胸口熱血翻湧,渾身都無法抑製地燥熱起來,渾然忘卻了海豹突擊隊的戰鬥生涯和雲南之行的使命,隻想深入幻覺核心,找到那嬰兒與哼著童謠的女子。

元如意冷冷一笑:“嘿嘿,孔雀,你的《孔雀東南飛》是‘唐詩宋詞蠱’中最耗費心力精血的一種,不誦完,氣血無法完成最後循環,就像兩歲孩子坐在浴缸裏放水,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溺斃了。聽我良言相勸,你擺你的殺人陣,我找我的天魔女,誰也不要幹涉誰。惹惱了我,先將竹海連根拔起,把你變成白癡廢物。”

孔雀立刻語塞,猛提了一口氣,不敢回嘴爭辯,而是繼續誦讀下去:“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鬆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一首《孔雀東南飛》誦完,竹海結成圓陣,烏雲連成頂蓋,將葉天困死在溪流縱橫的河灘上,遠端無去路,身後無歸路,唯一相伴的,隻有眼前這座孤單矗立的十世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