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世之塔(2 / 3)

“不要去!”小彩在叫。

“他奶奶的葉天,你不能去,外麵還有很多大事等著你去做呢!”司空摘星也在叫。

“來吧,牽著我的手,到我們的世界中去,那不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方純微笑著,不必提高音調,就蓋過了小彩與司空摘星加起來的聲音。

濃霧四起,卷地而來,漸漸化為一道屏障,將外麵的聲音阻斷。而這屏障繼續蔓延,最終變為一條灰色的拱廊,葉天在此端,方純在彼端。隻要他向前走,就一定能絲毫不受幹擾地走到方純身邊去。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出門看夥伴,夥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小彩高誦《木蘭辭》的聲音破空而來,如同一名巨人手持斧鑿,一下一下敲打在拱廊上,要將這濃得化不開的霧徹底撕碎。拱廊動蕩搖撼著,但卻始終堅韌致密,不露破綻。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方純亦手扶竹竿站定,蒼白無血的雙唇緩緩噏動著,低聲吟誦柳永《雨霖鈴》中的詞句,與小彩的《木蘭辭》對抗。

小彩誦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四句,《木蘭辭》已經結束,而方純的《雨霖鈴》卻正好到了最高潮處——“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柳永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以畢生精力作詞,是宋代婉約詞派的代表詞人,男歡女愛、別恨離愁、剪紅刻翠的“豔科”、旖旎溫柔的“情語”都是他最擅長的主題。這首《雨霖鈴》是柳詞中的傑作,上闋寫臨別時的情景,下闋寫別後相思之苦,全詞起伏跌宕,聲情雙繪,是宋元時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木蘭辭》與《雨霖鈴》在中國古詩詞曆史上的地位不分伯仲,但小彩的年齡、閱曆卻不能與方純相提並論,所以無論氣勢、度量、語調、頓挫還是攻擊力、殺傷力都處於下風。

“哇”地一聲,有人吐血倒地,伴著司空摘星的一聲驚叫:“小彩——”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方純誦完了最後一句,泫然獨立,落葉已經埋至她的腳踝。竹海之內愁雲慘淡,殘葉飄飛,葉天眼中看到的一切,漸漸模糊晦暗,仿佛天地之間已經了無生之樂趣。

一股“遺世獨立、斷翅單飛”的悲哀感悄然浮起於葉天的心頭,那首《雨霖鈴》仿佛是一個暗號,使他覺得再不跟過去,恐怕就要永遠失去方純了。不如就此歸去,與伊人一起隱退山野,老死林下。

“古人說,凡有水井處,皆能詠柳詞。可見,世間薄情寡義者多不勝數。誦完了這一闋詞,我就要離去了。”方純決絕地轉身,走向竹海深處。

“不要走,等等我。”葉天情不自禁地揚聲大叫。

“你要來便來,我不迎且不拒;你不來便不來,我無悲亦無喜……”方純已經進入濃霧暗影,衣衫長發全都迎風飄飛。再走幾步,她纖細的身體搖搖晃晃,仿佛也將隨風飛去。

驀地,葉天聞到一股奇怪之極的香味,仔細聞了聞,竟然是一股奶香。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應該出現這種味道。稍後,他更是隱約聽到了陣陣嬰兒啼哭之聲。

“哪裏來的哭聲?”他的兩邊太陽穴猛地刺痛起來,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許多事,“那是什麼地方?一排山坡上的小茅屋,太陽照著綠茸茸的草地,門外的兩棵大樹之間扯著繩子,上麵晾曬著大大小小的尿布……嬰兒的哭聲似乎就是從茅屋裏傳出的,聽聲音,那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健康男嬰,哭聲既急切又響亮。我到過這地方嗎?我記憶中怎麼會藏著那樣的畫麵?那是誰家的孩子……”

“月亮婆婆抱抱,看看寶寶洗澡;太陽公公鬧鬧,曬著寶寶襖襖;鬆鼠哥哥吵吵,陪著寶寶玩玩,孔雀姐姐跳跳,逗著寶寶笑笑……”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聲音響在葉天耳邊,不是方純,更不是孔雀。那聲音是完全陌生的,葉天發誓自己記事以來,從未聽到過這個人的聲音。但是,他一聽到那女子低低哼唱童謠之時,一股熱流呼地一下從心底湧出,直接衝向眼窩。

“吧嗒、吧嗒”兩聲,兩顆溫熱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上,跌得粉粉碎,落入腳下枯葉之中。

“是誰?是誰在說話?是……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熱淚來不及從眼眶中湧出,一小部分向喉中倒灌,嗆得他急劇地咳嗽起來。

“沒有人說話。”方純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你不來,必有不來的理由,不用分辯,更無需內疚。”

葉天惶急地搖頭:“不不,不是……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對我而言很重要,它讓我想起了……”

“想起了什麼?”方純的音量突然放大,一下子包圍住葉天。一刹那,竹海內四麵八方全都是那一句“想起了什麼”,蓋過了所有雜音。

嬰兒的哭聲、女子的童謠一旦消失,葉天的思想又被方純控製,一步一步跟上去。

“嘿嘿,你們東一首西一首、前一首後一首地吟詩作對,說得老子我也詩興大發了。好好好,我司空摘星也來一首。來一首什麼呢?我是‘神偷之王’,來就來點霸氣十足的,聽好嘍——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物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那是偉人詞作中的《沁園春?長沙》,詞風恢弘大氣,措辭波瀾壯闊,帶著睥睨天下、卓爾不群的偉岸氣勢。

《雨霖鈴》說的是“冷落清秋”,《沁園春?長沙》寫的卻是“秋高氣爽、胸懷天下”的英雄氣概,一小一大,一弱一強,不用評判,高下自明。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下闋誦完,竹海中的悲涼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看似胸無點墨、狗屁不通的司空摘星這一次竟出口成章,誤打誤撞,完勝方純。

濃霧速退,方純的幻影也立刻消失了。

“葉天,定住心神,別給這老娘們忽悠死了。記住,你肩上還擔負著兩大重任,一個是解救方純,一個是調查你老爹的死因。咱們實在沒必要跟她在這裏糾纏,青龍這家夥出現了,肯定會搞出漫天風雨來。我們再不抓緊點,就等著他奶奶的大家夥兒相互收屍吧!”司空摘星的嗓子有些沙啞,必定是剛才全力誦詞,聲帶已經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