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咧著嘴大笑著說:“燕姐,你放心睡就是了,要是來隻老虎,我明天就送你件虎皮大衣;來條長蛇,我明天就請你喝蛇膽酒、吃燉蛇肉。”
有這樣一票好兄弟,雷燕當然能夠放心睡覺。所以她鑽進鴨絨睡袋裏之後,頭剛一沾枕頭,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們一行人離開老巢已經十天,每日跋涉不止,實在是太累了。
雷燕是突然被驚醒的,因為她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意,耳朵裏聽到了一陣澎湃激烈的水流噴射聲。鞋帶洞到江邊還有幾百米的距離,不可能聽到很響亮的水聲,並且江水拍岸的聲音是“嘩、嘩、嘩”的那種,絕不會是“嘶嘶嘶”的吼聲。
她醒來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從枕頭下伸手掏槍,警惕地向洞口方向張望。篝火餘燼未熄,過了火堆十步,是熟睡著的兩名兄弟。從鼾聲高低判斷,哨子和老範已經換崗,此時睡在那邊的是哨子和塔德子。
雷燕看看腕上的夜光表,此刻是淩晨三點,距天亮還有三小時。她定了定神,用槍柄在太陽穴上輕輕敲了敲,暗笑自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疑神疑鬼的。於是,她收好槍,繼續睡覺。不過這一次,她真的是判斷失誤了,直到渾身被冰冷的山泉水淹沒,她才手忙腳亂地起身。
此刻,鞋帶洞裏一片漆黑,她的身子下麵全是冷水,已然沒到膝蓋。她摸不到短槍,一起身的時候,睡袋、枕頭都被水流卷走了,腳下隻剩堅硬的石頭和打著旋的冷水。她沒敢大叫,先咬了咬舌尖,感到一陣帶著血腥的刺痛後,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才向洞口緩緩地趟過去。十幾步以後,她走出了水窪,卻沒發現哨子和塔德子,於是繼續摸黑向外走。突然,她聽到了尖刀刺進肉體中的“噗哧”聲,而且是連續三聲,輕快、敏捷、冷血的連環三刺。
她急速地向前跨了三步,轉過最後一個彎,借著洞口外的天光,隱約看到四個人擁在了一起。緊接著,其中三人緩慢地跪倒、仰倒、撲倒,隻剩中間那個極其高大、肩膀極寬的陌生人挺立著。
陌生人殺死三人後,停了幾秒鍾,隨即大步向外麵走去。
雷燕掠近三人,聽到了他們脖子裏的鮮血向外迸流時發出的汩汩聲。她貼地一摸,從其中一人的手上拾起了一把長刀,躡足追了出去。
那時候,陌生人已經站在洞外的草地上,正對著瀾滄江的方向,高舉雙手,嘴裏嘟嘟囔囔著。雷燕匿藏在洞口一側,不急於動手,而是靜聽著對方的聲音。立刻,她辨別出那人說的是日語,雖然一句話都聽不懂,卻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無比激動,處於一種極度的驚喜、悲憤、狂野、混亂的狀態中。
“瀾、滄、江,我知道這是……中國的瀾滄江,我終於出來了……我終於回到這個世界裏來了,感謝天照大神保佑、感謝佛祖保佑、感謝耶穌保佑……”突然,那人開始說出了流利的中國話,把雷燕嚇了一大跳,不小心蹬翻了一塊臉盆大小的石頭,一路骨碌碌地滾下去。
“誰?”那人的反應極快,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把小刀,飛撲向雷燕,動作毫無花哨,簡單而實用。
雷燕精通刀法,但是被那人忽而日語、忽而漢語的怪異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注意力無法集中,一下子被對方的小刀逼住了,長刀無法施展。十幾招過後,她被對方一記肘錘擊在肩窩,噗通一聲跌倒。
此刻,天色已經開始放亮,她從下向上看,對方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軍裝,光頭也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裏出來。
“你是誰?淘金幫的中國人?”那人問。
雷燕曾經接觸過一些日本商人,對於“帶有日本口音的漢語”非常敏感,幾乎立刻就能判定眼前這個陌生人是一個日本人。至於對方的身份,她起初認為是一名深入山區叢林的日本商人。於是,她馬上大喝:“喂,你殺人了,知不知道?放下刀,跟我去自首。”
“殺人?對對,我的確是殺了三個中國人,但是在整個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我們大日本天皇麾下的軍人,是有著隨意殺人特權的。殺了他們,不過就是碾死三隻螞蟻。快說,你是誰?站起來,帶我離開這裏,去最近的一處日本軍隊駐地。好好幹,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那人後退一步,揮袖擦去臉上的水漬,滿臉凶相畢露。
雷燕又吃了一驚,幾乎被對方話中的“日本軍隊駐地”弄得楞了。她是新中國長大的人,沒有經曆過戰爭年代,所以短時間內並沒有意識到對方的身份有異。
“這裏沒有日本軍隊駐地,你到底是什麼人?商人還是旅行者?”雷燕的腦子裏急速轉圈,試圖解開眼前這些亂七八糟的謎團。當然,她更希望自己遭遇的是一場噩夢,一睜開眼,哨子等三人就會再度活過來,大家仍然好好地躺在鞋帶洞裏。
“怎麼沒有?怎麼沒有?瀾滄江沿岸共有六十多個日軍駐紮點,兵力總數為三千五百人,你敢說沒有?快帶我去,快帶我去!”那人惡狠狠地叫起來,轉臉向江麵上眺望著。
“你是……日本軍人?”雷燕腦子裏像打了個沉雷似的,簡直無法相信這個結論。
“當然是軍人,我是天皇麾下最優秀的軍人之一,是來征服中國人的。”那人坦然承認。
雷燕啞然失笑,竟忘了自己正處於利刃加身之下,再次追問:“日本軍人?而且是二戰時的日本軍人?嗬嗬,這簡直是天大的玩笑……”
二戰結束六十多年了,就算有所謂的日本軍人留在中國,對方也至少應該是花白胡子、顫顫巍巍的老頭子了,怎麼會如此年輕健壯?她無法解釋這個問題,隻以為對方是在故弄玄虛。
嚓的一聲,那人俯身揮刀,雷燕鬢邊一涼,一小綹頭發迎刃而斷。
“不要笑,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快帶我去駐地!”那人的口氣更為急迫而焦躁。
雷燕立刻回答:“朋友,這裏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西南大山,沒有日本軍隊駐地,隻有日本鬼子的墳墓,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說的,是一個叫做“殺鬼潭”的地方,位置在鞋帶洞南麵五公裏的地方。二戰結束時,一大隊鬼子被憤怒的老百姓堵住,綁起來扔進了那個潭裏,活活淹死喂了魚,所以那裏原來的名字“鬼潭”就改為了“殺鬼潭”。
“什麼?”那人大聲問,“什麼二十一世紀?”
“現在是二零零八年,理所當然是二十一世紀。你以為呢?我們還在二戰時期?”雷燕也提高了聲音,好奇心占了上風,讓她忘掉了恐懼。
那人低聲重複了兩遍:“二零零八?二零零八?”,突然大叫了一聲,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去,沿著山坡骨碌碌地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