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嫂牽了“日本鬼子”剛要往深處走,公園角落的一小屋內衝出一中年婦女,一出門,就大叫:“那遛狗的,狗屙那了,也不收拾就想走啊?”、“啥素質?啥德行啊?”、“到公園來遛狗,你以為這是你家啊,有公德意識嗎?”一路喊叫著走出來。
白大嫂本來就討厭遛狗,心情正煩躁,管理員的指責又使她倍感丟人,頓時惱怒起來,衝管理員喊道:“這兒不叫遛狗,哪兒叫遛狗?誰規定公園不叫遛狗了?”、“狗屙在這,狗是畜生,它要屙,我管得了嗎?你管得了嗎?”、“叫我打掃,國家給你發工資要你幹什麼?”------
人受到指責,無理就會蠻橫。
田壯在一旁聽了,明明厭惡遛狗的白大嫂,明明覺得她沒理,可是怎麼就覺得她說得句句在理呢?他想不通,一時呆了。
兩個婦女高聲爭吵,一旁早驚動了“日本鬼子”,它竄上去,撲向著管理員,張嘴就咬。
隻聽見“啊”“啊”“啊”三聲,一聲來自管理員,一聲來自白大嫂,還有一聲是田壯叫的。
管理員“啊”了一聲,身體猛地後仰,右手本能地護在胸前;白大嫂“啊”地一聲大驚,趕忙往後急拉狗鏈。兩個女人雖然爭吵很凶,這次配合卻是妙到毫巔。“日本鬼子”沒有咬到管理員,隻是左前爪在管理員的手上撓了一下。
管理員捂著受傷的手不依不饒,看著汪汪叫的“日本鬼子”,又不敢太靠近白大嫂,隻是揚言要打120叫醫生,又揚言要打110叫警察。
白大嫂一聽叫警察,“撲哧”一下,就樂了。她明白管理員咋咋呼呼無非是想多要個醫療費,就問:“你到底想怎麼樣?給個痛快話吧!”
管理員看白大嫂穿戴高檔、又燙了頭,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於是咬咬牙,張口要1000塊。
田壯一聽,感覺要多了,自己累死累活幹一月,也不過掙100多塊。
果見白大嫂掏出一遝錢,也不數,扔在地上,說道:“就這麼多,願要就要,不要拉倒,你看著辦吧!想打110,你就打去吧!”說完,打罵著“日本鬼子”回家了。
管理員彎腰撿起地上的錢,一邊點數,一邊嘴裏恨恨地罵著“為富不仁”、“仗勢欺人”、“狗仗人勢”、“龜孫狗,再咬人,給您打死”------
“龜孫狗,再咬人,給您打死”,這句話使田壯想起大哥張想說過“咬人的狗,非弄死他不可”,他又想起大哥愛吃狗肉,於是他就起了要弄死“日本鬼子”的念頭。
他尾隨著白大嫂到家,記住了她家的門牌號。
昨夜白局長夫婦睡得早,也是事有湊巧,也忘了給大門上鎖。
夜深了,田壯悄悄來到白雲芳家,他剛往門口一站,“日本鬼子”汪汪站起,不是狗鏈栓著,早躥了出來。田壯趕忙把一個肉丸,扔給了“日本鬼子”,那肉丸裏事先填進了一種化學藥品,這是大哥張想教給他的方法。果不其然,“日本鬼子”吃了肉丸,沒叫一聲,就倒了。
田壯大喜,輕手輕腳打開大門,把“日本鬼子”拉出門外,迅速地裝進一條大袋子,背在肩上,沿著街道昏暗的角落,跑回了車站。
傳說上帝不小心把壞人放到了人間,為彌補過錯,他老人家把狗送到人間,作人們的守護神。上帝又犯了一個錯誤,他給了狗忠於主人的信仰,卻忘了給它一副明辨是非的眼睛。因此常縈繞在狗腦海中的念頭是:“誰對我好,我就對他好!”這是狗的忠誠,沒有明辨是非的愚忠。
講完事情經過,田壯向張想道歉道:“對不起啊,哥!我不知道是你老丈人家的狗。”
張想大笑,說道:“弟呀,他還不是我的老丈人,他要是我的老丈人就好了。話說回來,咱對事不對人,不管誰家的狗,敢咬人,就該死!這事兒不怪你,你做得對!”
田壯又問:“這狗咋辦?”
張想叫道:“吃啊,傻弟兒!死了不吃,暴殄天物,有違天和。”又笑道:“有狗肉不讓我吃,這不是害我嗎?我忍得住嗎?”又問田壯:“狗呢?”
田壯指指床下。張想從床下拉出沒氣了的“日本鬼子”,見它又肥又大,毛色油亮,禁不住感慨道:“5萬啊!”三人哈哈大笑。
田壯激動得說:“兩位哥哥,值這5萬!”
張想不解,詫異地問:“壯弟,你啥意思?你說俺倆是狗?”
劉思微笑解釋道:“他說咱倆配吃這隻值5萬的狗。”
田壯點頭稱是。
張想一再叮嚀劉思、田壯,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隻狗,特別囑咐劉思不要告訴白、王二女。
在那個物質匱乏,人們剛夠溫飽,吃肉還是奢望的年代,能吃上幾天狗肉,實在是意外之享。當然,他們沒有忘記孝敬王保正經理,隻是對他說,打死的是一隻野狗。
這幾天,有狗肉吃的張想心裏美滋滋的。
兩周過去,人們不再談論白局長家值5萬的狗了,名城又恢複了它往日的節奏,就像投石湖中,驚起一個浪頭,浪頭落下,化為層層漣漪,片刻之後,湖麵又平靜如初了。名城高中的大鍾,還是按時按點兒地當當響,又脆又亮的鍾聲,穿牆越院,浮漫在名城小縣的上空。
名城高中隻在冬季組織學生晨跑。現在是春季,晨練與否全靠學生自覺。
這天早晨,和往常一樣,張想在操場跑圈兒,一圈400米,標準跑道,他已經跑了四圈。
跑步的同學並不少,也有做操的,也有不晨練而在晨讀的,卓不群就是其中的一個。在操場中間訓練的,那是花小豔、段成他們那幫搞體育的學生。家在城裏沒住校的同學,正匆匆忙忙往學校趕。
張想遠遠看見白雲芳騎車進了校門,臉色沒了往日的愉悅,一副嬌嗔含怒的樣子。
張想納罕:“她怎麼不高興呢?難道跟誰爭吵了?”
白雲芳在車棚放好自行車,來到操場邊上,衝張想招招手。
在眾多同學麵前,“名城高中第一美女”,自己的心上人向自己招手,這使張想心花怒放,遠比“日本鬼子”的肉香更加令他心裏舒坦,他完全忘記白雲芳是麵色含怒的,咧著大嘴嗬嗬笑著走近了白雲芳。
張想跑熱了,汗涔涔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男人運動後特有的淡淡的汗熏味兒。白雲芳聞到了,把張想往一邊兒推,拿手掩鼻道:“離我遠點兒,一身狗肉味兒!”又沒好氣地問:“狗肉好吃吧?”
張想嗬嗬笑道:“不明白你的意思。”暗想:“難道露陷兒了?怎麼可能呢?”
白雲芳嗬斥道:“別裝了,田壯自首了!”
張想一時呆在當地,臉上、背上那汗“撲噠噠”地就流了下來。
他聽村裏老人說過,進了號子,不死也得掉層皮!他不敢想象三弟那不足16歲的心靈怎能承受那種打擊?他不敢想象三弟那不足16歲的肉體怎能承受那種折磨?他不敢想象三弟在牢房裏被犯人毆打------
破案如神,往往隻是故事或傳說。
茫茫人海之中,尋找一隻狗,應該容易,如果那狗是活狗的話;可是狗是死狗,而且進入了人的肚腹中,再想找到它,還容易嗎?名城的警察叔叔們用他們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不容易,折騰了半月十來天,他們終究沒有找到“日本鬼子”。
為了不辜負黨的信任,為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為了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他們萬般無奈之下,隻好采用“邏輯破案法”。
經過對案情的詳細分析,經過有關專家的深入研究,他們一致認為,“日本鬼子”早不丟,晚不丟,偏偏在抓傷了公園管理員以後丟了,這說明“日本鬼子”的失蹤和公園管理員有關。按照這個推理結果,他們逮捕了公園管理員有前科的兒子。
名城的人們都說這是情理中的事情。
一天,田壯在飯店吃飯,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呆住。飯沒吃完,他就匆匆結了賬,回到了住處。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斷地問自己:“去,還是不去?”
當他想到“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做的事,讓別人承當,那還是人嗎?”當他想到大哥張想說過的“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心中升起一股豪氣,下定決心去自首。
當他想到公安局那高大的門房,當他想到警察叔叔那嚴厲的眼神,當他想到5萬給他帶來的懲罰,他心裏又害怕了。
他回到宿舍,被子蒙了頭,在被窩裏,禁不住嚎啕大哭。一個不足16歲的孩子,心智還不成熟,突遇這樣的大事,無法預料的後果以及就要來的對尊嚴的侮辱,使他莫名地恐懼,他唯有用眼淚表達這種恐懼。
田壯哭了一陣,感覺心裏舒暢多了,最後心一橫,洗了臉,換上了他的新衣新鞋,毅然去名城公安局自首了。
白雲芳埋怨道:“狗肉吃了就吃了,誰讓他去自首了?”又反問張想:“你是不是覺得是我家的狗,你就逼他去自首?”
張想急道:“王八蛋叫他去的!”
當務之急是救田壯出來,他心裏明白,這事隻有求白雲芳了,好在是求心上人,再低三下四,他也願意,可是要張嘴求白雲芳了,他卻不知道怎麼說好。搜腸刮肚回憶看過的書,想有關求人的描述和方法,他想到了《守財奴》裏丫鬟求老爺葛朗台說過的一句話:“老爺,求你了,求您做一次好事吧!”可是,這句話用在這裏不合適啊!
張想對白雲芳油嘴滑舌慣了,猛然間要改變思維方式,他轉不過來這個彎兒。這次,他是真著急啊!他幹急,說不出話來,汗卻見多了。
白雲芳看他半天放不出一個屁字來,冷笑道:“你不是很能說嗎?說呀,說呀,有本事把田壯說出來。”
張想急道:“算我求你了,行不?”
白雲芳正色道:“不行!”心裏卻在暗樂。
張想急得張牙舞爪,像隻怪獸。白雲芳往他身前湊了湊,叫道:“咋地,你還想打我咬我啊?”
張想忽然想起電影《白毛女》裏,楊白勞跪求黃世仁的情景——“少東家,求求你,放了我的女兒吧!”於是,他說道:“要不我給你跪下吧?”
白雲芳一愣,心裏一樂,就說道:“你跪呀!”見張想真的要下跪,“撲哧”笑了,說道:“看你那沒出息樣兒。”踢了張想一腳,說道:“幸虧這事兒我知道得早,不然有田壯受的!”
田壯是下午去自首的,晚飯時,在飯桌上,白雲芳聽他爸爸說起這件事,等她確認了這個田壯就是張想的三弟,她想都沒想,就要爸爸立馬放人。
白局長詳細了解了田壯的情況,確保田壯不會對他和他的家庭構成威脅後,放了心。別人求情,他可能會不予理睬——事實上,車站王總就在第一時間打來了求情電話——乖女兒求情,他恨不得飯不吃,馬上給她辦了,隻是惋惜地說:“可惜了我的‘日本鬼子’,多好的一隻狗,名犬啊,竟讓這小子給吃了!”
白大嫂倒是無所謂,她對“日本鬼子”沒啥感情,她愛幹淨,看見狗糞就惡心,如果不是丈夫喜歡,她早把它送人了。
白雲芳又說起田壯是天生的力氣大,白局長就問有多大?白雲芳說:“寶珠的爸爸力氣大吧,掰腕子愣是贏不了他。”
白局長心裏一動,說道:“這小子倒是個當特警的料啊!”
田壯的事兒,大家虛驚一場。
為了感謝白雲芳,為了給田壯壓驚,為了祝賀田壯當上了特警,盡管還是協警,又恰逢周末,五人來到“第一鍋”小聚。
大家都很高興,邊吃邊喝邊聊。
白雲芳笑道:“壯弟,當了特警,會功夫了,可不能再吃我們家的狗了啊!”五個少男少女都笑了。
張想倒了一杯果汁,敬給白雲芳,說道:“一切盡在不言中,千言萬語濃縮為兩個字:謝謝,謝謝!”王寶珠打趣說:“是四個字。”
白雲芳接過果汁,笑道:“我們家的狗值5萬的,你拿什麼謝我啊?”
張想哈哈笑道:“小生除了這一身臭皮囊,一無所有,你要我報答,我隻好以身相許了。”
王寶珠笑道:“又來了。”
白雲芳笑道:“這會兒不是求我那會兒了,那會兒你咋就不能說了呢?”又轉臉對王寶珠等說:“還有人差一點兒給我跪下呢!”王寶珠、劉思要白雲芳說說這個典故,白雲芳征求張想的意見,問道:“說不說?”
張想一擰頭,一瞪眼,衝她叫道:“你敢!”
白雲芳笑道:“你們看——小人吧,用不著我了,開始對我耍橫了!”大家又笑。
田壯隱隱約約明白了大哥張想為他的事沒少費心,站起,激動地對張想說:“大哥,敬你一杯!”二人幹杯,接著又和劉思三人幹杯,接下來五人又一起幹杯。
田壯又激動對白雲芳說:“小芳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姐姐!”
張想打斷他的話,笑道:“胡說,啥親姐姐?是親嫂子!”惹得白雲芳又要打他,五人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