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是不是為了他這“再說”不至太過遙遠,不出幾年,女方爺娘竟相繼辭世。
待到孝期滿,妻子又與他提及回家之事:“相公,我知你心善,見我爺娘別無所出,恐我隨你走後,家中無人養老……如今,爺娘已去,也是時候隨你歸省了。”
又疑他常年不提過往,是因與家中齟齬,便規勸道,“子欲養而親不待,相公切莫因了不值當的事遲遲不肯釋懷,終至將來後悔。”
男子聞言動容,道:“你想岔了,家中待我甚厚,是我不孝做錯了事……”話語未盡,心中慨歎,罷了,事已過去多年,我已容顏大改,未必還能叫官衙識破。此生能得再見祖母、爹娘一麵,哪怕是遠處瞻望,也算死而無憾了。
遂,與妻子收拾整理,擇日上路奔赴家鄉。
一路跋山涉水,總算聽見了熟悉的鄉音。
孩子聞說不日能見祖父、祖母,興高采烈。
女子思及初見公婆,難免忐忑,朝丈夫道:“相公,你可否再將家中諸人喜忌與我說上一遍?我恐禮數有失,怠慢了姑嫜……”
男子卻哪裏還有心思與她閑話?近鄉情怯,自己也不知道見了爹娘後,第一話該說什麼。
稍後,行舟登岸,換乘車馬。為防不測,村外先行打聽風聲,待到日暮後,期期艾艾摸向家門。未料,已是物是人非。
當日少年遁走無蹤,官老爺無計可施,重又找了死囚相替,匆匆結案。又於衙門公賬上弄出一些銀兩賠付了苦主,算作交代。
哪知,闊少家並不好糊弄,原本隻求公允,見這案子草草了事,越發誓不報仇不能罷休。也不與糊塗官爺多費唇舌,轉身自家尋人打聽案發經過,竟把一眾遊俠兒給挖了出來。
背景雄厚的,鬥他不過,且作徐徐圖之。那踏馬踩死人的真凶,倒是一介混棍,新年頭上便被處了極刑。
官老爺業已升遷,正領新職走馬上任,被這一鬧,改道調去了偏遠之地。窮鄉僻壤、戰事頻繁,升不如降。
諸人皆有該有的下場,少年自也不曾被他們落下。原主找不到,用盡方法讓他家宅不寧。
祖母與母親聞聽噩耗,先就各自大病了一場。後被隔三岔五各種是非鬧得神魂不安,病情便反反複複總不見好。托人尋找少年,始終不得音訊,又以為凶多吉少,越發添了鬱結。
內外相夾,經此磋磨,不出兩年,相繼而去。
留下鰥寡老父,膝下空虛,倒是被人放了一馬。奈何,家聲已敗,續弦不易,娶了個鄰村的悍婦,還帶著拖油瓶。
自家香火沒能續上,大難之後剩餘的一點田地、房產,倒被霸占了個幹淨。說是田中果蔬乏人看管,趕了他去地頭棚屋與狗為伴。
如今,親兒子帶著妻兒歸家,別說安居了,門都沒讓進,就被攆了。
老叟缸外感知,見落塵為其唏噓,一邊打著藥包一邊自言自語:“都說了,老夫不是為了讓你感受世情冷暖,你還在那兒唉聲歎氣。”
包好一包丟進背簍,拍拍手,“得,還是加快些吧,省得你拎不清。”說著,打了個訣,隻見缸中水起旋渦,一陣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