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從吳韻琛到達漢中至今已有一年多了。他在到達漢中那一年的來年的七月中旬接受了國家對大學畢業生的工作派遣。吳韻琛是南方人,所以還是在幾個可供選擇的工作地:蘭州、沈陽、陝西漢中之間選定留在漢中,具體地說,是留在尚未畢業時就被安置下的那個廠子裏。按當時的習慣,該廠被命名為陝西省xxx信箱。在那個特定年代裏發生的事有時不免帶上有趣的特征。比如,留校工作的學生應該是不用“走人”的,此刻卻走人了;而吳韻琛被派往某廠工作,卻留在了原地。不單是留在原地,甚至在進廠工作後的頭幾個月裏睡的還是做學生時的那隻床(雙層床,上層不睡人了)。又比如,明明是進了工廠,卻天天在建築工程隊裏工作。對工程隊裏的作業如放模板大樣、構建砼模、放線等等很快熟練了,和隊裏的工人、工程技術、管理人員倒是比同一廠的人員更為熟悉。
今天是星期天,廠休日。吳韻琛起床後與平時一樣進行了早煆練。到了按平時的規律應該是上班的時候,他沒有選擇窩在宿舍裏,而是出發去廠外山野間到處走走。吳韻琛能選擇到廠外散步就說明他今天有了好心情。是的,吳韻琛今天興致很高。原來,昨天下午他被傳喚到廠部,廠長和他談了一個多小時的話。廠長談話的主旨是要把他派到文市公社去“支農”。支農的任務廠長也約略地介紹了一下:幫助文市公社搞技術革新。廠長主要是說明,這次支農時間是比較長的,農村裏也比廠裏要艱苦許多。廠長要他吃得了苦,經受住組織上對他的考驗。最後廠長特別說了下星期一上午就由他以工會主席的身份送他去公社報到(廠裏的幹部還沒配齊,工會主席由廠長兼任)。吳韻琛走在山路上,想想自己昨天正襟危坐在廠長的麵前,虔誠地聽廠長說話,並且不時地附和廠長要他吃得起苦之類的話,真是有點忍俊不禁。其實,當時他內心早就樂開了花,正巴不得有這麼一次特別的“經曆”呢。這一年多來,像今天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廠外的鄉間散步,吳韻琛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所以他信馬由韁地走到了徐家嶺水庫的大壩上。他停了下來,打量著這個分布於壩前和壩兩側的村莊。他知道這村叫徐家嶺村。村裏正升騰起縷縷炊煙,村民們這一窩、那一夥地在地裏幹活。吳韻琛回身向壩後望去,水庫正處在枯水期,整個水庫也不大,繞一圈大約有七、八裏路,來水方向是一麵大慢坡,幾頭耕牛被放牧於坡上,他們正低著頭啃著黃黃的枯草。突然吳韻琛聽到一聲中年婦女尖利的喊聲,似乎在呼喚他:“喂,小夥子,來喝口水吧。”吳韻琛轉過身來,看到一位中年婦女正誇張地挺起了上半身作喊話狀。沒等吳韻琛回過神來,“哈……”,正在幹活的那些村婦集體發出整齊的大笑。吳韻琛立刻意識到自己成為了村婦們的樂子了。不過,他一點兒也不惱。他自小雖然生長在一個縣城裏,但由於母親身出農家,所以他和農村的接觸還是很豐富的。他知道村民們是善意的,而且農民從來是不會與不被自己喜歡幾分的人笑鬧的。吳韻琛麵帶笑容,向村民們招了招手,插曲算是結束了。吳韻琛不加選擇地繼續沿著水庫邊上幾條路中的一條路往前走。徐家嶺村裏樹木很多,但此時是冬末春未到的時節,所以為數不多的常綠樹遮不住村落。透過樹梢的禿枝可以清楚地看到村裏的農家。村民的居所是清一色的土坯房,牆上的窗子大多隻是在土坯牆上留出的一個洞充作的。隻有不多的窗洞裏支著木框,木框上糊著紙張。而且這種窗洞比城裏人住房的窗戶要小去很多。吳韻琛邊走邊看,有時臉上不免露出悲憫的表情。這倒不是說他在以救世主自居,或覺得自己高村民們一等。事實上任何一個不是農民身份、有血有肉的人,麵對著那時的農村、農民,都會生出幾分同情之情的。有意無意間吳韻琛還是悟到了明天開始的“支農”不僅僅是自己的一次愉快的“經曆”,它還是一項多少帶有一些神聖意義的事業。吳韻琛的思路越伸越遠,他甚至推測到過些日子,自己所在的工廠投產後很可能會招用當地農民到廠裏做工,這樣有些農民的日子就會好一點。
吳韻琛在為農民設想,可他不可能知道農民自己在想什麼。他更不知道此時就在眼前的這個徐家嶺村的一戶人家的灶間裏,有位正當妙齡、知識水準與他不相上下的農家姑娘,一邊忙著灶上灶裏的事,一邊心中不住地在翻騰。讀者能猜到,述者說的就是徐毓蓉姑娘。按往常例,間或在家,此時她應當是在地裏幹活爭工分的,可是,現在由於她已經在公社裏工作了,雖說人的身份還是農民,而且不能在公社裏領工資,還得每年年終回到生產隊裏參加分配(分配依據的是公社轉到生產隊裏、生產隊再“提留”一部分後的錢款),因此她已經不被允許參與生產隊的農活。換一種說法,就是徐毓蓉即便在生產隊裏幹了活,那也是不能計到工分的。灶前的徐毓蓉臉紅紅的,不知是灶火烤的還是心裏翻騰的。今天雖然是每周的休息日,但像徐毓蓉這種身份的人是沒有休假的。如果要休假一天,就要得到領導的批準。今天徐毓蓉得以在家裏幫助此刻還在地裏幹活的爸爸料理灶上的事,是公社領導主動給了她一天假。幾天以前,陳主任給她增加了一項工作內容,要她協助工廠派來幫助公社搞技術革新的一個大學生的工作,並給了她一天假,讓她回家準備準備。一個農村姑釀,有什麼可以準備的呢?按徐毓蓉理解,陳主任的言外之意是要她回家拿一些光鮮點的衣物,使她在人前可以合適些。徐毓蓉又一次體會到陳主任真像爸爸一般好。徐毓蓉料理完了灶上的事,估計爸爸、弟弟也快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