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譚這邊在說話,手下卻沒有半點停頓,一梳一剪如同雙飛之燕,在李誌頭上輕啄輕飛,一會兒功夫頭剃好了。
老譚捧來了鏡子,李誌仔細端詳,讚道:“手藝果然也十分出眾!譚師傅,跟我走吧?”
老譚深深作了一個輯道:“感謝主席錯愛,小的就是個剃頭,其它什麼也不懂。您以打勝仗為樂,我以剃好頭為榮,各人的命運都是天安排好的。”
李主席聽後吹噓不已,行了一個軍禮走出門去,他的貼身侍衛隨後丟下十塊大洋。老譚又深深鞠躬,送李主席遠去……
這一段曆史被好多人傳誦著,人人都感歎老譚的膽識。其實老譚真正的本事不隻在手藝上,還在嘴上。這張嘴厲害如刀,人稱“譚鐵嘴”。
鎮上幸存的幾椽老房子,斷磚殘瓦了,可是那厚厚的牆硬是斜著也不倒,據說是米漿粘著,牢固得很。這天周家集來了幾個挎相機的人,陪他們的是一個教書先生,矮矮胖胖的,會寫些長短不一的句子。這夥人把古牆拍遍後,又站上鎮北頭的石橋上,橋下莽蒼蒼的蘆葦蕩一望無際。他們留下無數感歎,帶著留戀和遺憾而去。那天的太陽把周家集的西天燒得通紅通紅。
後來,詩人也走了。詩人是外鄉人,隻有老譚是他的朋友,一對忘年交。詩人離開老譚還是在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不過聽的人不多了,大多是些婦女,孩子們出門打工找生活了,男人上麻將桌子賭錢了。
今天,我們又看到了詩人,那是一部很長很土的小說,叫《青荷》,在鎮上爭相傳閱。他把鎮上的人全寫進去了。人人都可以從中找到自己。在那裏麵,我們更像一尾尾淺水蕩裏的魚。老譚坐在理發店門口,曬著太陽,罵道:“這麼個人才就放走了!這個絕地方!”
其實,鎮上的筆杆子也不少。鄉政府的茅文書就是個才。他的作品沒有歎息,他說我們的魚批發市場賺了不少外國人的錢,產值超過一個中等企業了。茅玉堂的頭也是老譚的,老譚有一次說:“茅文書,你屈才了。”然後,一把刀飛快地把他的幾根胡須一抹個淨光。
鎮上年紀最大學問最高的是三先生,住在一個破爛的院子裏。寫書寫了幾十年。好像是研究我們大中國的漢字是怎麼來的。這個老頭子神經有問題,鎮上人都這麼說。除了米和油他什麼都吃,甚至喝自己的尿,說是營養價值高。據說,詩人臨走時,帶走了他那部書的手抄副本,足有兩尺高。三先生喜歡小孩,逮到一個必定要問“你知道‘雞’字是怎麼來了嗎?左邊那個‘又’是冠……”不過他嫌詩人寫的長短句雜亂無章,所以他最好的朋友不是詩人而是馮老頭子。馮老頭子賣砸糖的。餅一般大小的糖餅,用刀和錘輕輕一敲,一小塊便應聲而出,好像出列的士兵等待你去支配。鎮上的大大小小都喜歡圍著他不讓他走。要走可以,必須表演一段。七十多歲的老頭子撩起長衫,一個翻身,頭手倒立。三先生說,這才是真功夫。
還有一個人,不識一字,一等的口才,大家都稱他薑二先生。專門替人打官司,打不贏不收錢,打贏了瞎要錢。手眼通天,有時能把縣裏麵的法官帶回來喝酒。平時戴一副墨鏡,領著縣裏人在街上來來去去,很惹眼。可惜,詩人那部長長的小說沒有寫到他,濃墨重彩寫到了老譚。為此,薑二先生幾個兒子感到很不公平。
宏照的頭也是老譚的。老譚是話癆,有說不完的話題,宏照喜歡和他聊。同時也有點怕他那張嘴,一不小心自己就會被繞進去。
比如有一次,老譚問宏照:“吳經理,新娘子怎麼樣?”指的是丁春蘭。
“還不錯。”
“哪兒不錯?”
“都不錯。”
“是的,丁家的姑娘能錯嗎?”
一番話引得在場的人哈哈大笑,宏照滿臉通紅,有氣不好發,隻好幹笑兩聲作罷。
不過自從我和譚家做親以後,老譚總是稱宏照:“娘舅來了,加茶。”
我父親喜歡和老譚,老譚喜歡肖揚東,兩個人互相喜歡。肖局長的智慧多半出自他老人家那兒,他如同一個修道之人,無為而治,也不逆天而行。
老譚經常到我家,是因為譚家的孫女做了我的妻子,這些年我們和父母就住在昭陽市一個叫王家口的村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