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著素江而下,到雨崇並不花費太長時間。
“你終於回來了。”第一個出來的是舞衣,一襲豔紅的衣裙,卻不顯得大俗,反而更有朝氣活力,拉著帝衣的手,直直就往後院去了,全然不顧一邊的陸遊之,“你走的這些天,坊裏是越發冷清了呢。”
“你是不會閑著的,有人……”眼光朝著自內出的風風火火的身影望了去,笑得狡黠,“伍四俠。”
“帝衣姑娘。”停了“大步流星”,伍揖之彬彬行過一禮,而後有匆匆迎去了門口。陸遊之為了帝衣將他們兄弟幾個扔在這,讓三哥韓在舟得了便宜乘機帶著美眷逍遙快活去了,還有那六弟段少行,被陸遊之堂妹陸熙瑤不知拐去了哪裏,現在六兄弟缺其二,喝酒都喝不痛快。“匪首回來了,兄弟們,出來!”
“口沒遮攔的,咱們這倒成了賊窩了。”舞衣拉著帝衣繼續向內,朝著細萏閣去了,“念衣被韓在舟拐了,淺衣被你們家陸大俠的堂弟綁了,似衣被被白尚寒騙去看什麼七明梔了,如今拂盈園裏的花,是再沒人打理了。”路經拂盈園,舞衣不由輕歎。
白尚寒?正是她的明植哥哥呀!他也將那段恩怨放下了嗎?帶著似衣去看七明梔,那是隻出現在卓族神話裏的花……
“連二俠。”舞衣一頓,看著突然出現的連夙,這個一貫以冷漠著稱的男子,有種讓人高山仰止的氣度。
原本清淡的笑容驟然僵在唇邊,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將那道英俊的身影映入眼簾——已經多少年了?自當年離開帝都,就再未相遇。縱同在千衣坊,她也始終避而不見,惟恐心中那一池終於平靜的水,又會隨著他的出現而波瀾起動。
連夙,何以再見?
他隻是聽見伍揖之的聲音,才知道大哥陸遊之來了千衣坊,猜想著她也同是到了。當年鬆手放她離開,事後卻又有悔意。隻是如今能否重續?他和她之間,又多了一層障礙——陸遊之。
那是他的兄弟,是他此生第一個折服之人。
“二哥,還不走?”致截宇從後麵穿出,語氣淡然,“帝衣姑娘。”
帝衣點頭示禮,不再過看連夙一眼,匆匆繞道,避開一切接近連夙的可能。
青衣廊。
絲竹之聲猶在耳。
月華清冷,淡淡地斜映廊內,在地上割出帝衣幽然的愁緒。
當真又再見!
左右規避了多年,終究難逃。那人的形容又開始在眼前浮繞。連夙,如此,還要糾纏多久?
身後漸出人影,兼有細微卻是清晰的腳步聲,回響在四周安靜的氛圍裏,被拉長的影子,一樣沾染了月華的冷清。
帝衣將視線移向地上的長影,許久未動,複雜的心緒慢慢透過那道影子傳遞。收回目光,她起身要離開青衣廊。
“帝好。”是連夙的聲音,帶著挽留的意味,如同長夜下的海,隻有晚風中泛起微小的漣漪,在還未觸及海岸,就已消泯。
小園中女子的身影隨著喚聲佇足,沒有轉回,僅僅是站著,月華在衣,為原本身著的白衣打上了淺淡的寒霜,蔓延開的悲戚,此刻卻無處訴。
時間就如同凝滯了一般橫亙在他們之間,月下的身影越發清麗,然而這份美卻不是為他綻放。在帝都的記憶,都是灰白色的,她也永遠隻是深埋在地下的種子,長不出芽,成不了花,一切就被埋葬在那片陰翳的土地裏,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
“你……”一貫冷漠的男子,此刻卻有千頭萬緒,不盡的話想說,卻似亂麻辦無從說起。麵對帝好,他就一直做不到徹底的放下,“好嗎?”
“不好。”月影在眼前模糊,帝衣最終還是用這樣的兩個字作為回答。早在幼年目睹親人慘死的那刻起,就不會再好。一個流落異鄉的女子,還有何權力去談“好”還是“不好”!她不過,是個被遺棄了的人。
帝衣咽下不自盈出的淚,提步欲走,卻被身後的力製住,手腕處吃痛,整個人被迫轉過去,真正與那個人麵對麵。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抓著眼前女子的手腕,再難移開的目光始終定格在寂寂的眼眸裏。分別多年,她真的變了,除了樣貌,還有眉宇間的神情,是比幼時少去了仇怨,卻多了的無奈和卑憐。
如果不好,他一定早早將她尋回。
“在我離開帝都那刻起,你和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連二俠。”她稱他為“連二俠”,而不是“公子”,隻有這樣相對時,才會削減掉一些往日糾纏的情素,離那些恩怨遠一點。
“你說謊。”他迫近帝衣,低頭,目光凝聚在她始終不知望向何處的眼睛,頗有淩人之勢。然,克製不住的愛憐又將他的關心、他的牽掛一一展露了出來,他不是不會控製自己的感情,隻是現在,控製不住。“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