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祿:“回堂尊的話,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據《大明律》,凡有通倭情事,就地處決,因此來不及立案卷。”

海瑞的目光犀利起來:“問你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田有祿怔了一下:“堂尊請問。”

海瑞:“你剛才說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昨天什麼時候抓到的?”

田有祿望向了徐千戶。

徐千戶:“昨天天亮前。怎麼了?”

海瑞:“在什麼地方?”

徐千戶:“在淳安縣城外三十裏何家鋪碼頭上。這些海知縣也要管嗎?”

“這正是我要管的!”海瑞倏地站起,加重了語氣也加快了語速:“人犯天亮前抓獲,稟報卻在昨天上午就送到了巡撫衙門大堂。淳安到杭州二百餘裏,你們的稟報是插著翅膀飛去的?”

那徐千戶一下子懵了,這才知道失了言,也才知道這個海瑞的厲害,把目光慢慢移望向那個蔣千戶和田有祿。

蔣千戶和田有祿也懵了,啞在那裏。

“公然還跟我說《大明律》!《大明律》就在這裏。”海瑞拿起了案上一本《大明律》:“《大明律》上哪一條寫著凡有通倭情事連案卷都不需要立的?不立案卷,也不問口供,人犯在抓到之前就往上司衙門送稟報,你們要幹什麼!”

三個人都默著,無言以對。

海瑞:“這個案子有天大的漏洞,今天絕不能行刑。”說到這裏,他倏地望向兩個千戶:“帶著你們的兵,先把一應人犯押到縣大牢,嚴加看管。立刻派出兩路急報,蔣千戶到杭州向巡撫衙門和臬司衙門呈報,我派人去蘇州給胡總督呈報。這個案子必須由總督衙門巡撫衙門和臬司衙門共同來審!”

徐蔣兩個千戶怎敢同意他這種安排,對望了一下眼神,徐千戶示意蔣千戶說話。

蔣千戶望向海瑞:“來的時候,省裏打了招呼,叫我們來處決人犯就是,並沒有說還要審案。海大人,我們可是臬司衙門派來的,隻知殺人,不問其他。”

海瑞盯向了他:“頂得好。殺錯了人,是你抵罪,還是臬司衙門抵罪?”

蔣千戶也不示弱:“省裏定的,當然是何大人還有鄭大人擔擔子。要頂罪也輪不上我。”

海瑞:“那你拿何大人、鄭大人的親筆指令來看。”

鄭泌昌、何茂才如何會落下親筆手令?蔣千戶又被問住了。

海瑞目光炯炯掃視著二人:“告訴你們,這個案子說小,在淳安就可以殺人。說大,臬司衙門巡撫衙門上麵還有總督衙門,總督衙門上麵還有朝廷!你們是奉命辦差的,現在既然沒有上司的親筆指令,我是淳安的現任官,也是監斬官,按《大明律》,一切必須照我說的去做。我不勾朱,誰敢殺人,朝廷追究起來,上麵沒有任何人給你們頂罪!”

這話徐蔣二人倒是都聽明白了,一時便又愣在那裏。

海瑞:“還有。一眾人犯在案情審明前都不能放縱瘐斃。走了一人,死了一人,我拉著你們一同頂罪!”

兩個千戶麵麵相覷。

“賑災的糧還能發幾天?”海瑞的目光倏地從兩個千戶轉望向田有祿。

田有祿一直愣在那裏,這時被猛然一問,倉促答道:“還、還能發一天了……”

海瑞:“你作了哪些準備?”

這田有祿本是個庸懦貪鄙的人,伺候前任常伯熙隻一味地逢迎獻計,極盡搜刮,知縣得大頭,自己得小頭,倒也如魚得水,驟然遇到海瑞這樣一位上司,便一下子懵了,才問了兩問,口舌便不利索起來:“卑、卑職能作什麼準備?”

海瑞:“那後天你就準備殺頭吧。”

田有祿急了:“堂、堂尊,你這話不對。賑災的糧一直是省裏撥的,憑什麼殺我的頭?”

海瑞:“知縣空缺,縣丞主事,明知隻有一天的糧卻毫無準備,餓死災民激起民變,不殺你,殺誰?”

田有祿:“說好了的,最遲明天買田的糧就會運到……”

海瑞:“誰跟你擔保明天買田的糧就會運到?”

田有祿:“當、當然是省裏。”

海瑞:“如果明天糧食沒有運到呢?是殺你還是殺省裏的人?何況現在情形變了。出了冤獄,在案子審明前,不能強行買賣田地。總之,明天沒有了賑災糧,激起民變,第一個拿你問罪。”

田有祿:“堂尊,這麼大的事,你不能壓到我頭上。”

海瑞:“我是知縣,我來之後所有的事我擔。我來之前造成的事必須你頂!你現在就去,跟淳安的大戶借糧,也不要你借多了,借足三天的賑災糧,就沒你的事。”

田有祿:“我、我怎麼借?”

海瑞:“以縣衙門的名義借,你去借,我來還。”

田有祿好不彷徨:“我、我也不準一定能借到。”

海瑞:“借不到,你就趕快帶著家人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