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前麵的入江歪頭問道。
“認錯了。”說完這句話,那人的視線才從我身上挪開。經過他時我略感尷尬,於是快步搶到入江身側:“到了,就是這間。”
入江象征性的敲了敲門,隔兩三秒後推開一條縫,下一秒,他的動作連同臉上微笑忽的凝固,時間仿佛就此在他周身靜止。
“怎麼?”我輕拍他的肩。他像台必須敲打幾下才能繼續工作的老舊鬧鍾,衝房門內發出聲響:“打擾。”而後,後退一步扣上門鎖,長籲一聲:“來得不湊巧,有更重要的客人在裏頭。”
我還沒來得及提問,一旁長凳上的男生忽然站起走向病房。他將小黃人公仔舉至房門上方狹窄的玻璃窗,操縱公仔的短小手臂朝上指了指,便毫無留戀的大踏步離去,隻剩下麵麵相覷的我和入江。
“嘿,”走出幾步,他轉身衝我打了個響指,食指指向地上的一張便條,“東西掉了。”我依言撿起展開,是一張醫院掛號單。日期時間是今天下午5:04,掛號人入江奏多。抬眼,那男生已不見蹤影。
我小心翼翼把掛號單疊得盡可能平整,無視入江想接過單子的手,徑直放入自己的背包:“所以……其實是來看病的吧?我找幸村君時經過兩次門診大廳,就在那時看見了我?“
“繆斯小姐,不要深究了嘛!”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睛,顯得有些疲倦。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任由我帶你到病房這邊?”
“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月野同學竟然住院了,既然你熱心腸帶路,就臨時打算探望一番。”他戴好眼鏡,獨屬於他的招牌微笑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要一起去車站嗎?”
我承認自己顯得太過咄咄逼人,但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方式表達對他的感激和內疚:“我陪你去門診大廳問問看,能否插個隊或者重新掛號。”
“不早了,我準備回去,改天再來。我會在東京待一陣子,時間很充裕,這次錯過不意味著再也看不了病……”
“可是……”
“放心,小傷病,還能活到明天。”
“入江……”
“我都明白,然而無須愧疚,我隻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僅此而已。那麼現在……”他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要一起去車站嗎?”
車站離醫院大門不足兩百米。即便我和入江一路無話,這點距離對我們來說還是太短。雙肩包隨步子上下晃動,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拍打後背,提醒我尚有未完成的事。無論如何,首先我得陪入江到車站,這是我眼下唯一能為他做的。很巧,我倆剛到,便趕上入江和我的兩班車紛紛進站。
“回見,繆斯小姐!今天很開心能跟你分享故事,下次有機會我給你講講關於那把紅色雨傘的淒美愛情故事。”入江揮揮手臂,利落的上車沒入人群。我笑了笑,一隻腳踏上後麵那輛公交的踏板。
車門關閉,車子緩緩啟動,來勢洶洶的尾氣將我包裹成團。我目送入江那輛車徹底駛離視野後,毫不猶豫地返回醫院。再次回到熟悉的門前,走廊和我第一次來時一樣,靜得可怕。
咚咚咚——三下敲門完畢,我靜靜等待。消毒水的氣味陪伴著我。良久,幸村的聲音響起,隔著門板有些發悶:“門沒鎖。”屋裏很暗。他站在窗前照料植物。金燦燦的夕暉燒紅了天際,但那美麗光耀不屬於這間屋子。我合上門,隔絕走廊上咋呼的白熾燈光的視線。屋子更暗了。
他仍身穿整套條紋病號服,明明看上去搖搖欲墜,語氣卻依舊冷得鋒利,拒人於千裏之外:“什麼事?”我心底歎息,無聲拉開雙肩包,取出一件相較我身形寬大許多的立海大網球部正選外套——這是我那個雨天欠他的,一直沒機會還。替他披上外套的瞬間,我有種替王者披上戰袍的感覺。
蒼白、單薄、病態,但他就是王者,從沒變過。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枯萎的葉片。下雨了。我撇過頭裝作沒看見,快步離開病房。他絕不希望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就像他絕不會聽從任何人關於循序漸進進行複健運動的建議。
登上神奈川方向的列車時已暮靄沉沉。本想整理一天的思緒,結果沒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去,到站時才察覺手機收到一條新訊息,來自左伊藤部長:【明天下午有時間吃蛋糕嗎?說好決賽結束給你講故事的。】
“以後我一定要寫一本書,把這些白送上門的素材記錄成冊。”我又想起那副圓眼鏡和那把紅色雨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