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於看見齊頭突進而仍在撕咬碰撞之中的兩頭猛獸來臨——兩頭猛獸。它們在河道之前停下的刹那,坐騎的主人一躍升空,鋒芒交錯。所以他們未被發現。目光可及的大地遠方,魘鬼大軍正洶湧前來,十二衛士與傷亡嚴重的亡魂組成的稀疏戰線且戰且退。雙方逐步向著各自的將領靠攏。
眼前撕咬的兩隻野獸,洛秋隻見過窮奇。另一隻像是群狼的聚集體,準確地說,這應是十四頭狼的首部集結在一個碩大的軀幹上。
“這就是我之前在牆頭上看見的,”趙奉仰起頭,話音中充滿絕望,“我們走到哪兒,他們就他媽打到哪兒麼?”他試圖從同伴的鎮靜之中尋獲安寧,但危機在前的此刻,他才意識他們的鎮定是多麼教人絕望。那絕不是因為籠罩在名為希望的光芒之下而對危機無動於衷,亦不是擁有堅實的靠山而有恃無恐。他們靜如死水,也許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死水。
“你不說的話我還沒意識到,”洛秋道,“也許真是這樣。”
快別他媽說了,趙奉想把這句話吼出來。但畏懼讓他說出來的是另一句話:“我們是不是該跑了?”如果眼下自己會針線活的話,他很想把這句話縫在前襟。然後在後襟用醒目的針線寫上我們他媽該跑了。這使他懷念起在洗刷紅壇時有幸得見的兩位繡娘,就在性別分界牆的另一端,他當時透過一個可以探出腦袋的窟窿跟她們有過交談。她們風韻猶存,經常被守衛長照顧。一旦守衛長從她們那兒離開,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裏她們都毋須進入紅壇,隻消搬來兩個杌凳,坐在那兒輕鬆地縫製鎧甲。真是令人羨慕。
當他被撲麵而來的沙塵拍醒時,看見窮奇的利爪刺入群首之狼的其中一條長頸中。“我們可以跑遠一點,”他再次催促道,“至少離開眼前的這些危機啊。”
“我倒希望你有那麼強烈的主張時能有與之匹配的計劃,與實施計劃所需的行動力與決心。”東因告訴他,“如果你知道往哪兒跑,怎麼跑的話,不用說那麼多廢話,前頭帶路就是了。”
他哪兒知道怎麼跑,於是沉默著垂頭。在這一瞬間,他無比想念莫北初。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領導者,莫北初好過沒有。何況有的人甚至不願領導自己。“那我們該怎麼辦呢?”他悄聲詢問。
“咱們躲河道裏去吧。”洛秋道,“我跌入其中得知河道底部並沒有太多泥濘,也沒有什麼骸骨,至少中間是幹淨的。”沒有人反對他的提議。他們就踩在綿軟而繁多的路引徑直向下,河道的深度遠超想象。到達底部之後,他們看見路引堆積而成的高丘之間,確實有光滑無比的小徑可供行走。然而這裏的氣味無比清新,臭味之源的路引——在這裏似乎是因為經過長久地河水衝涮之後——而不再散發臭味。
“真是個好地方。”趙奉一麵環顧四周,那些木牘即所謂的路引近在眼前,寫滿細密的文字,卻沒有讓人品讀的欲望。它們簡潔而平凡,單薄但又厚重。在向著它們伸出手的刹那,仿佛自己的人生往事曆曆在目,仿佛羞憤和恐懼被層層剝開。“但我們得離這些玩意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