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教授家比較簡樸，但十分整潔，客廳擺著兩個大書架，上麵塞滿了各種書籍。西麵還有張書桌，桌上擺著一個楊寧天剛剛用過的玻璃杯。戴著老花眼鏡的黃教授坐在桌後，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英文書，書名翻譯成中文為《波爾代斯熱》。
師母搬來椅子，讓客人坐在黃教授對麵。
“有人指證你製造了校園起火事件。”李警官開門見山地說。
黃教授一頓，將書合起來，取下自己的眼鏡，緩緩抬起頭來說：“你想知道什麼呢？”
李警官看了看連澈，連澈耷拉著腦袋，像犯了錯的小男孩。事實上並沒有人指證黃教授，隻是他在課堂上的瘋狂舉動引起了李警官的懷疑，這才前來取證。由於連澈跟了過來，讓人感覺指證黃教授的人就是連澈。李警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說：“你提出意識能支配外部物質世界這類奇怪的觀點，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
“辦到什麼？”黃教授並不鑽他的圈套。
“讓教室裏的日光燈爆炸燃燒。”
黃教授哈哈大笑起來，並不正麵回答：“在地球上，意識對外部世界的支配痕跡隨處可見，這所學校的建築、我們的國家機器以及航天飛機等，都是意識支配物質產生的結果——”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李警官打斷他的話。
黃教授有些不悅，他給桌上的玻璃杯倒滿茶水，推到連澈麵前。連澈忐忑不安地接過來，又發現李警官沒有茶水便要讓給他。黃教授揮手製止：“有些人不配喝我的茶水。”
李警官微笑，並不在意他的羞辱。
連澈有些不安，湊上茶杯喝了一口。
黃教授望著連澈說：“世界由假象組成，唯有死亡是真實的。你的目光必須穿越迷霧，才能發現真相。送客！”他說完，又翻開書本不再說話。
李警官無奈地站起身，與連澈走出房門。
師母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她抱歉地將兩人送到樓下。
剛走下樓梯，連澈突覺天旋地轉，來不及叫聲“不好”，就暈倒在地。
李警官和師母慌忙去扶他，一摸心口，已停止跳動，再探鼻息，沒氣了。兩人大驚失色，急忙呼叫120。李警官快速返回黃教授家中，以“涉嫌謀殺”的罪名拘捕了他。
記者再次與救護車同時趕到校園，這次除了市級媒體，還包括省級甚至國家級媒體。擁有神秘力量的黃教授謀殺無怨無仇的學生，這起新聞事件有了更大的炒作空間。
五
“廣州A報頭條是《謀殺的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
“廣東B報頭條是《現代靈異事件：在校生死而複生！》”
“中國C報頭條是《唯物論受到致命挑釁，世界主流哲學麵臨顛覆！》”
“美國D報頭條是《活生生的中國大學生連澈險遭解剖，叩問中國人權現狀！》”
……
田池坐在陽光燦爛的廣州北京路旁的美食廣場，認真聽完連澈的回憶後，展開手裏一疊當天的報紙，一張張地念著標題。
連澈聽得腦袋發蒙，揮手阻止。
“你成名了！網絡，報紙，電視台，廣播甚至街頭廣告牌到處充斥著你的名字。”田池說著，手指向旁邊一座高樓樓頂剛剛更換的廣告牌。上麵畫了一條非常性感的粉紅色女式內褲，內褲裏鑽出一個很像連澈的男人頭，旁邊用紅色大字寫著“嗬護你的健康，絕不讓連澈死而複生——廣州仁祥性病醫院！”
連澈雙手握拳，舉過頭頂，齜牙咧嘴地大叫：“我生氣！我很生氣！我要收他們的廣告費！”
田池笑得花枝招展。
連澈被她笑得無地自容，急忙岔開話題：“對了，我被送進醫院後，醫生給出了什麼診斷結果？”
田池說：“你死得太不是時候，被送到醫院時，正趕上下班，急欲回家的醫生隻進行了簡單檢查，就診斷你已死亡，但死因不明。法醫計劃第二天再進行解剖，誰知當晚你竟然離奇地活轉過來！這種事在慈航醫院幾十年曆史中第一次發生。”
連澈暗吸一口涼氣，假如自己早一些被送進醫院，或者晚幾個小時才醒轉過來，即便不死，也要被醫生開膛破肚而死了。這幾天他一直在醫院接受檢查，身體暫時沒有發現受傷症狀，也沒有中毒症狀，更沒有隱性疾病，那麼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死去，而又突然活轉過來呢？真是令人費解。
但可以肯定，所有的一切都跟黃教授有關。
連澈問：“黃教授現在在哪裏？”
“還在拘留所，不久就要出庭受審了，他會自食其果的！”田池說，“隻是，黃教授為什麼要殺你呢？”
連澈搖搖頭，“我一直很喜歡聽他的課，他也很喜歡我，經常點名讓我答題，而且我跟他無怨無仇，他沒有理由殺我啊？”
“會不會是因為你指證他？”
“我並沒有指證他，我是被李警官強行拉過去的，當天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而且——他雖然行為怪異，但不像是睚眥必報的小人。”
田池低下頭，喃喃說：“世界由假象組成，唯有死亡是真實的。你的目光必須穿越迷霧，才能發現真相。假象、死亡、穿越迷霧、真相……難道他在暗示什麼？”
連澈點點頭：“我要回到現場。”
六
被大火燒得黑糊糊的教室裏空無一人。
這裏是犯罪現場，警察拒絕外人進入，不過沒有人把守，因為全體警察、記者、圍觀師生都被吸引到了黃教授家樓下，或許又要有爆炸性新聞誕生。
連澈拉著實習護士田池鑽進了教室，裏麵牆體焦黑，書桌損毀十分嚴重，空氣裏彌漫著焦炭味。連澈站上講台，望著天花板出神。上麵的日光燈隻剩下燈頭的鎮流器被一根燒焦的電線牽引著，微微顫抖。
看是看不出答案的。
田池沒那麼深邃，她走到教室後麵，指著頭頂一根完好無缺的日光燈不時叫喚：“亮燈！爆炸！亮燈！爆炸！……”不過，日光燈不聽她的。
連澈被她的可愛狀逗笑了，他根本不相信意識操縱物質的怪論。
他掃了一眼教室，這裏共有十二根日光燈，隻有一根沒有爆炸。出事當天，它是因為故障無法通電才幸免於難。通電！連澈一震，電流一定是造成爆炸的必要條件。連澈興奮地衝過去，一把抱住田池的雙腿，又站上書桌。
田池的頭幾乎頂到了天花板，她嚇得尖叫：“鬼啊！我的肉不好吃，你不要抓我！放開我……”她拚命掙紮，捶打連澈的頭。
連澈的頭緊貼在她大腿上，氣喘籲籲地說：“取下日光燈，我就不吃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田池鎮定下來，問：“你……沒舊病複發吧？”
“你看我像嗎？快點，我要支撐不住了。”
田池放下心來，她用力將日光燈扒拉下來。連澈跳下書桌，將她放下。
“你占我便宜！”田池不滿地說。
連澈搶過日光燈專心拆卸，根本沒有聽到她的抱怨。他取出鎮流器，仔細拆開察看。“果然有人搗鬼！”他指著鎮流器上的一層黑色物質，上麵有明顯的剝除痕跡，“鎮流器一般有一層瀝青絕緣層，但這個已經被刮得很薄，一旦通電，高溫就會令絕緣層熔化，形成匝間短路，產生高溫、電弧或電火花，發生爆炸，引起火災。”
“你占我便宜！”田池又喊。
連澈愕然：“啊？”
“唉——算啦！算啦！誰製造了這起短路事故？黃教授麼？”田池問。
連澈疑惑地說：“一個高智商的學者，如果要犯罪，他會讓所有不利證據指向自己嗎？”
“不會，”田池搖搖頭，“但也許黃教授想出風頭想瘋了也未必。”
“我看不像，黃教授是國內‘波爾代斯熱’現象的研究專家，非常珍視自己的名聲，他行為雖然怪異，但品性剛正，從不做違法亂紀的事，一直以來，我都將他奉為精神導師。”連澈邊思索邊說，像一名偵探。
他思考的樣子令田池著迷，她問：“什麼叫‘波爾代斯熱’？”
“‘波爾代斯熱’是一種令人無法解釋的意識操縱物質的現象。比如在一些神秘的住宅內，家具會自行移動，餐具會突然從桌子上摔下去砸得粉碎；半夜裏，睡在床上的主人會被一雙冰冷的手扼住脖子，但打開燈卻不見有人；還有房間內經常出現無人的腳步聲、怪叫聲；門外有人敲門，打開門又不見其人等等。有的科學家認為它是由一種因為思想作用而影響客觀事物的能力所造成的特殊現象，也就是說人在思維過程中會產生某種能量，並與空間的某種能量結合而產生作用。”
田池大叫：“意識真能操縱物質？真奇妙！”
“波爾代斯熱隻出現在世界上極少數地方，未必真像人們所說的這樣神奇。”連澈說。
田池若有所思地說：“黃教授兩次準確預言了日光燈亮燈和爆炸，假如不是他搗的鬼，還會是誰？或者他真有超自然能力？”
連澈陷入沉思，良久才說：“不，我不相信超自然能力這種解釋。黃教授的課都安排在最後一節，而且他每當講到意識這節課時，都會通過預言日光燈亮燈來提高課堂的娛樂性，經常如此，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我想，一定是他的敵人利用了他這一個習慣。”
“但那天他還預言了日光燈會燃燒！”
連澈說：“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特意安排，黃教授性情暴躁，一旦受到質疑，就會說‘燃燒’這個詞。那天我當場揭穿了他的把戲，他一生氣就說‘我的怒火還能燃燒日光燈’也是可能的。我猜測，就算我不質疑他，其他人也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