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亡人(1 / 1)

未央宮中,武帝以李夫人誕下劉髆,侍奉有功為由,封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封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出征大宛。

群臣或有怨懟大多不敢明言,或有支持的也隻是與李家交好之輩。衛姓外戚不多言一句,隻是聽完聖旨告一聲“皇上英明”“皇上萬歲”。

李家仗著李夫人一路攀升至此,早已得罪諸臣。雖然此次高升,李廣利又有機會立功,實際上卻是步履薄冰。

太陽剛剛落下,李夫人還在沉睡,未有人敢打擾她。送來的湯藥被擱置一旁,早就冷了。

“夫人,你該醒醒了……”煙起滿室,它漫入帷帳。

一舞傾國傾城的容顏已是凋零,幾曾曼妙的身段早是骨瘦嶙峋,動人的雙眼失去神采,連從床上坐起這麼簡單的動作也是吃力萬分。

“夫人,你何苦為難自己,將玉簪丟出去,皇帝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窮桑圍在她身邊,盡心的勸導,“還有落塵送你的青玉,他不是說你性命垂危之際便將他摔碎就能保命嗎?”

“窮桑,昨晚我做了個夢,一個很長的夢。我說不清這個夢的真假,也不知道對錯,更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的,什麼才是夢境。”她翕動著幹裂泛白的蠢,聲音有些嘶啞。

窮桑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聽著她繼續說。他的人形似乎有些消散,他伸手想要觸碰李妍,可是在碰到她的時候一下子散開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是不會流淚的。

“大約,我最大的恩人是皇後了。蠱毒不致死,唯有這玉簪讓我乏力疲憊。你不是我,想來也不能切身體會,我覺得身體越來越虛弱,心裏卻是越來越高興。這輩子,就這樣去了便是最好的結局了。”心口又是錐心的痛,連死也是違背了哥哥的意思嗎?還要囚禁我多久,皇宮,蠱毒,這大殿全都是枷鎖。

窮桑看著她散落的頭發,未施粉黛的蒼白麵容。她變了許多,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很美。我隻能這樣看著你了,李妍。

“清徐,清徐!”李夫人叫喊著,用盡了力氣。

清徐匆匆從外殿進來,準備聽從吩咐,“夫人。”

“我吩咐你的事,有沒有安排好了?”她忽然不住的咳,心力交瘁。

“都已經和李大人通過聲了,皇後那邊的人也都回應了奴婢。”清徐瑟瑟著。雖然李夫人仍是重用她,但卻早已不如從前了。

“我命不久矣,我還有最後一些事要交待與你。”她感覺自己的眼皮很重,仿佛一個不注意就要睡死過去。

“夫人……”清徐一聽這話,便就哭了,“夫人……”

“哭喪麼?這麼想我去死?”李夫人喘著粗氣,有些支撐不住,有些氣急。清徐息止了哭聲,伏在地上。“我死後,你去告訴哥哥,他的秘密本宮一點點都不想參與,但我會帶進墳墓裏讓他好自珍重。”

清徐抑著哭聲,回應道:“諾。”

李夫人從枕下將玉簪和青玉拿出,又說:“待會,你便對著這簪子哭,聽見沒?”

清徐還不知所以然,卻隻見李夫人用盡了全力將那隻簪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兩段。李妍氣短,直咳得喘不過來,忽然嘔出了血。那血滴落在手中的青玉上,慢慢的滲了進去。床上的人隻覺得恍惚暈眩,沉沉的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清徐對著那碎玉簪聲嘶力竭地哭喊。宮室內的舍人侍婢也紛紛跪在地上啜泣著,響徹了整個未央。那哀聲傳到甘泉宮,武帝從床上驚起,心感不好,便直奔李夫人宮中。

夜裏寒風不止,夫人宮裏紗幔四散。武帝見了滿室哭泣的宮婢,一時不敢踏入大殿,他怔怔的看著這華美的宮殿,仿佛又見當年傾國傾城的李夫人在他麵前作舞。

他終還是進了寢室,隻見清徐仍是嗚咽不止。武帝望見她的麵前的一地碎玉,低下了頭泣不成聲。怪朕吧,是朕將你做了犧牲品。

他沒有再向前,隻是頹喪著走出了這深宮大殿。

點點星辰在高空中散著沒有作用的光芒,殿內的美人還未有人打點。她手中的青玉脫了手落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歎息。

窗外飛來一隻墨色的鳥,終還是趕不上了。他將那玉銜走,又望見了角落的香爐,對了,還有你,窮桑。他一揮羽翼,便將香爐收下。

這一夜,宮內宮外俱是不得安寢。外戚大臣們忙著局勢動蕩,李家忙著打點上下穩住地位。皇帝隻忙著哀痛,皇後按宮規為李夫人入殮下葬。

往後,再也沒有李妍這個人了。

宮婢被遣散,寂寥的大殿中沒有一絲有人待過痕跡,空徒四壁,蛛網成封……

那殿裏,燈火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