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沒有動,他是個驕傲的人,最初他沒有遇見姑娘,甚至手中的劍都不曾有過劍鞘。即便現在手中無劍,他若動手,定不能比人影先出手,因為他是清風子,他是道觀裏的二師兄。
王小七知道道人修為很高,就算自己解開封印後也沒有他高,既然人影敢和道人動手,那便說明他的修為同樣很高,在道人與人影麵前,他是一個矮子,為了避免兩個個子高的人動手殃及池魚,他與道人拉開了距離。
黃衣女人也一樣,她與道人動過手,雖然道人並沒有使出全力,但一個被當年母體與白先生合力才封印的妖怪稱為二師兄,她如何還敢小瞧?黃衣女人來到了王小七身邊,為了保險起見,她甚至都開始催動法術,讓無數朵黃嫩花瓣在自己周圍形成一個保護圈。
看見女人如此惜命,王小七笑道:“你很怕死!”
黃衣女人說道:“是啊!我身份特殊,不與尋常妖怪一樣,常人很難傷我,但一旦傷我,我就很難醫治。”
人影手上的書以前是一本經書,然而自從他成妖以後,經書上那些文字全都一個個消失,他惱怒,惱怒最後連從小伴他長大的文字也離他而去,後來他想起了自己變成妖的初衷, 他想起了流水對他說過的告白話,他咬破手指,在空白且破舊的紙上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妾心如苦水,
彈一曲相思 ,
君可知?
人影嘴裏響起書中這唯一一段話,刹那間道人、王小七、黃衣女人仿佛全都來到了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在這裏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麗女子撥弄琴弦,然而下一刻,琴弦斷了,等到王小七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眼角處竟殘留著幾滴眼淚,再看自己身旁的黃衣女人,女人更加不堪,仿佛正沉陷在某種記憶裏而淚流滿麵。
唯一正常的隻有道人,人影瞧見道人如此,臉上諷刺一笑,說道:“清風子,夠無情的啊!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塊石頭。”
道人說道:“佛能無情,我卻不是佛,隻不過你修為尚淺,並不能窺探到我的內心,更莫要說以我內心布一場幻境傷我。”
道人話音剛落,花圈中女人臉上浮現驚恐,嘴角更是開始流出猩紅血跡,她捂住心口,似乎剛才經曆過什麼很可怕的事情,最後她全身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抽盡了全身的氣,癱倒在地。
書高高被人影舉起,又重重落下,看似自然,但在這份自然下,王小七頓時感覺自己頭頂傳來了一股巨大壓力,就像那昏暗的天空,自這一刻起坍塌了一般,全都落在他身上,他雙腳彎曲,後背佝僂,他不是盤古,他劈不開天地,撐不起蒼穹。
就在體內封印感覺王小七遇見危險,而強行解開第九層時,道人出手了,他手中那把稀鬆平常的劍鞘輕輕一挑,將原本落下去的書又給挑了起來,天又開始逐漸往上升,王小七壓力頓減,但因為有之前前車之鑒,故而身子還是有些微駝。
人影眉目一皺,說道:“我就不信你手中沒劍還能贏我!”
道人說道:“我手中還有劍鞘,自然能夠贏你!”
人影笑道:“劍鞘終究不是劍。”
道人臉上平淡,左手在鞘身輕輕觸摸,就像是在撫摸長劍,少許,他說道:“那也能斬妖除魔!”
桂花村裏的桂花樹,桂花樹上的桂花,桂花滿地,鋪成了金黃毯子,少許,桂樹發出巨大的痛苦聲響,開始如象牙塔一般節節倒塌。桂樹是過去,它好早就應該死了,隻是為了某人或某物,它存活到至今,現在它再也沒有能力阻止某人出世,於是它當真死了。
桂樹如塵埃,在這漫天塵埃之中,一個碩大的蛇頭眼中滴下幾滴眼淚,清風飄過,蛇頭步入了桂樹的後塵,緊接著是蛇身,蛇尾,樹與蛇雖不能同生,卻在共死的時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纏纏綿綿永不分離。
人影仰頭長笑,笑過之後,他對著白蛇消失的地方重重行了一禮,道人伸出手握住了白蛇化成的粉末,粉末在手掌上隻是停留了一會,便又散了。
王小七感歎,生命中,總有些人,安然而來,靜靜守候,不離不棄;也有些人,濃烈如酒,瘋狂似醉,卻是醒來無處覓,來去都如風,夢過無痕。緣深緣淺,如此這般。
道人手中的鞘不再對準人影,人影也將手中的書插回腰間,隨後人影走了,他飛天而去,最終變成黑影,最終消失不見。道人沒有去追,因為他的世界裏認識的人原本就少,如今幾百年過去,那原本就少的人更少,更何況……大師兄走了,若是連李玉也走,恐怕這偌大的世界當真就隻剩下孤零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