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需要一個理由,隻要找到了這個理由,或進或退,或生或死,似乎人的心理總能好受一點,男子明明是怕死,然而他為自己找了一個離去的理由後,便不再是怕死,因為隻要是少年再使用體內的力量,他就還能感覺,如此以來就還有機會。
道人也是,他先前明明怕的要命,明明連與姑娘交手都不敢,然而在找到一個保護蒼生的理由後,即便是再怕,也不能後退一步,他手裏的劍明明麵對姑娘時顫抖不已,卻還是引下了天雷,對準大鳥的腦袋落下。
王小七也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一個出去的理由,他必須出去,因為他還要等老白,隨後他又想起了病房裏那個又傻又笨的女孩,不知不覺中,他覺得自己又多了一個理由,那便是為那個又傻又笨的女孩解開體內剩下的蠱毒。
姑娘也想給自己找個理由,她思來想去,卻發現竟尋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她曾經遇見過一個深愛的和尚,她不知和尚是否也深愛自己,但她確實愛他,便是讓她在傘裏孤零零的帶上幾百年也心甘情願,隻要和尚有空的時候來看自己一眼。
可是和尚快要死了,如此一來,這唯一僅存的理由也沒了,她不是沒有懇求過和尚,隻要和尚活著,她可以再回到傘裏,再被封印幾百年……
天上的大門隻打開了一道細縫,男子留下手臂後便是從這細縫中離去,大門在空中停留了一會,便隨著周圍的烏雲一同散去,就像是一場幻境,輕輕一吹,碎了。
握住傘的姑娘讓人感覺愈發不可戰勝,她靜靜站在那裏,眼裏隻有和尚,然而和尚的眼裏卻沒有姑娘……
姑娘愛一人,於是容不下天下人;和尚愛天下人,於是容不下一人。
他們都愛,隻是愛的方式,愛的人都不同。
佛碎了,大字也碎了,唯一沒有的碎的隻有村前那紅符下的石獅,盡管它身上密布裂痕,但它還沒有碎。
王小七看著和尚,道人看著和尚,姑娘看著和尚,和尚看著天穹,看著芸芸眾生,看著那一朵朵迅速變成黑色的桃花,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他示意身旁的王小七扶他一把,王小七扶的時候很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和尚就像竹竿一樣斷了。
和尚走到姑娘身邊,他吃力的用手擦去姑娘眼角處的眼淚,笑了,這是他最後一次笑,笑的時間很長,永遠凝固在臉上。
天空落下了花雨,桃花一朵兩朵,到處粉嫩,再也數不清。和尚像金沙一樣被風和花帶到了空中,吹進了湖裏,猩紅的湖麵慢慢變得清澈,可以倒影出人影,草木和桃花。
地上留下一個碗,這碗王小七見過,是和尚用來飲茶的碗,如今和尚走了,碗卻還在,他把碗從地上撿起,遞給姑娘。
姑娘接過碗,沉默少許,說道:“給我找一塊石頭來吧,我要為他立一塊碑。”
王小七和道士走了,不久他們從某個地方搬來了一塊已經打磨好的石碑,石碑上空白,隻等姑娘留字。
姑娘在巨石上用手挖出一個坑,坑裏是和尚留在世上唯一的遺物,姑娘用石頭一塊一塊將其埋住,她看了好久,隨後用手指在墓碑上寫下了“和尚”兩字,她喃喃說道:“道求今生,佛求來世,如今你連轉世為人的機會都沒有,怎求?”
“要不要我念段經文給他超度?”王小七問道。
姑娘搖頭,說道:“你是道家弟子,他是佛家和尚,你念經恐怕會令他不喜,再說……他連鬼都做不成了,那裏還會聽見你的念經聲。”
王小七向姑娘辭行,姑娘並沒有挽留,她笑了笑,說道:“其實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他的心裏與蒼生那個重些。”
姑娘得到了答案,隻是這答案並不滿意,她其實不是一個喜歡殺戮的女子,隻是因為那年那月那場雪那場雨她遇見了一個和尚,這才心甘情願的做了儈子手。
道人的長劍多了一把劍鞘,道人二十歲步入真人,三十歲上人,六十歲後進入仙人境界,他手裏的劍不知斬殺了多少妖魔,然而遇見姑娘後,他被逼跳入湖中,劍再次重見天日時候,也生了鐵鏽,他收起以前驕傲,知曉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姑娘走到湖前,看著湖麵上那個自己笑了,說道:“我容顏皆為君,君既然不在,容顏再美又給誰看?蒼老些也好。”
花雨,?淒寒。
桃花,絢爛。
姑娘的腳步,在風中蹁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