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武從未見他爹發過這樣大的火,諾諾不敢接話。
不過就在韓老漢話音剛落的那一刻,門外傳來一陣寥落的嗩呐聲。
韓武喜叫道:“來了,來……”忽地住口不言,仔細一感覺,那嗩呐聲悲戚低沉,竟是家有喪事時所奏的哀樂,暗叫一聲晦氣,忙探頭出門外。
豈知嗩呐聲立時一轉,竟詭異般的變得歡樂喜慶。
李大柱一身新郎裝扮,搖搖晃晃坐在一匹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的老馬上,他名字雖取得俗氣,人卻長得眉清目秀,討人喜歡,隻是原本應該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烏黑長發卻被他從額角拉出一縷,在手指上纏來纏去,且嘴角上翹,顯得有些輕浮。
人還未行到韓家門口,李大柱放聲大叫:“娘子,為夫接你來啦,快隨我回去入洞房!”
韓武醉眼朦朧,卻識得李大柱的聲音,那剛才聽到的哀樂定然是他們所奏,心中大怒,甩門跳了出去,指著翻身下馬的李大柱正要破口大罵,眼角掃見迎親隊伍的隊尾,渾身一激靈,當場酒醒了大半。
隻見一名手持拐杖,披麻戴孝的老嫗顫巍巍地綴在最後一名轎夫的身後,腳步雖慢,卻始終不曾與那邁著輕快步伐的轎夫拉開一絲的距離。
轎夫茫然不覺。
當韓武望過來,老嫗咧嘴一笑,滿口細碎的獠牙與烏黑腐爛的牙齦令人惡心欲吐。
韓武以為是幻覺,再定睛一瞧,那老嫗經已經消失不見。
韓武疑惑地四處亂瞅,忽然肩膀一緊,已被人從背後抱住,登時身體一顫,嚇得腿酸腳軟,大叫道:“饒命……”
耳邊響起李大柱的哈哈大笑聲:“我是你妹夫,可不是歹人。快領我去見月姬,切莫誤了拜堂成親的時辰。”
李大柱半拖著韓武走進韓家小院,高聲道:“各位相鄰吃好喝好!”
眾人紛紛起立,舉杯示意。
李大柱回頭又向木然盯著他的韓老漢道:“嶽父莫怪,小婿今日大婚,在家多飲了幾杯水酒,幸好現在沒有過了子時。”
韓老漢冷哼一聲,以示不滿。
這時一名鳳冠霞帔的女子嫋嫋婷婷,在一名婦人的攙扶下從堂屋走了出來,她雖被珠簾遮住麵容,但身材修長婀娜,配上一襲拖地紅裙,可謂“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李大柱倒是幹脆,一見之下,顧不得理會旁人,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俯身將新娘子負在背上,轉身就走,高聲道:“我李大柱今生能娶得月姬做老婆,雖死無憾矣。諸位,我就不耽擱了。”
有人調笑道:“看你那猴急樣,先讓我們罰上三杯。”
李大柱頭也不回道:“老子沒時間,先欠著。”腳步不停,一溜煙地跑出小院,身後傳來一陣哄堂大笑。
韓老漢氣得臉色發白,接親竟然如此莽撞,毫無一絲誠意。
迎親隊伍起航,浩浩蕩蕩往回趕,行了半裏,李大柱喊了一聲停,翻身下馬,急不可耐地衝向月姬的花轎,回頭對其他口瞪目呆的人笑道:“我先與娘子聯絡一下感情,諸位大哥到了地方再來提醒我。”
一座驕子坐了兩個人,四名轎夫苦笑著搖搖頭,齜牙咧嘴地抬起驕子,晃晃悠悠地繼續趕路。
轎子裏不多時傳出月姬的驚呼與掙紮聲。
李大柱低笑道:“娘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此生注定是我的人了,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嘿……這地方狹小,先讓為夫教你一招觀音坐蓮,包保你欲仙欲死……”
驕子外麵的人聽得直搖頭,如此漂亮的一個姑娘嫁給這麼一個混賬小子,宛若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月姬的掙紮越來越無力,不一會轎子裏傳出劇烈的喘息聲。
驕子顛簸得更加厲害。
就在此時,陰風忽起,一塊濃厚的烏雲遮蔽明月。
漫天的雪花飄灑下來。
一個顫巍巍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迎親隊伍的對麵,若是韓武在場的話,一定能認出這人正是他惶然見到的那名披麻戴孝的白發老嫗。
“鬼呀……”
不知誰呼喊了一聲,眾人丟下驕子一哄而散。
隨後一陣尖利的笑聲響徹天地間。
李大柱掀開轎簾,剛好與一張嘴角帶血的蒼老麵容麵麵相對。
“把鑰匙交給我……”
眼前飄落的雪花變成銅錢冥幣飛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