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鍾樓上,明玉靜靜的站立著,斑駁的陽光透過層層陰雲四散而下,落在他纖塵不染的天青色衣襟上,落在他被微風吹得稍許淩亂的銀白長發上,亦落在他清俊蒼白的絕代容顏上。
與明玉的清冷聖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他的身後,衝天的血煞之氣直指雲端,黑霧翻湧如海,森森霧海之中,是一群瀕死的人在垂死掙紮,磷火幽幽,無數蛇樣貓樣的精靈與長相猙獰的夜叉盤踞在那些死氣沉沉的人周圍,貪婪的舔舐他們緩慢腐爛的的血肉和快速流失的精氣……
“救,救命……”有人拖著腸子,爬在地上,用最後一點力氣,啞著哭腔的嗓子竭力呼救,而下一秒,他就幹枯下去,臉上的血肉盡數萎縮風化,露出森白的可怕頭骨,再嘎巴一下被一群滿臉蛆蟲的女人帶著恨意吃掉,其他器官諸如心肝脾肺,又被一群幼小卻邪氣的鬼嬰扯了出來,咧著歪斜的嘴,分而食之,整個火車站廣場都是這般宛如人間煉獄般的景象,無數人在極端恐怖中死去,黃白穢物一地橫流。
剛下車的遊客也如見了鬼一樣四散而去,那一片區域猶如鬼蜮,任何生命都唯恐避之不及。
隻是殺死他們的未必是初刹,是他們自己造下的孽。
而明玉的身前,初刹被他叫住,一臉錯愕的看著他。
而明玉何嚐不覺驚異——
眼前的少女似曾相識,卻又如許陌生,是初夏嗎?一樣的麵龐,一顰一笑都無比相象,可氣質與力量怎會相差那麼的遠?
她的瑰麗與妖嬈,血腥與邪氣,妖異得如此的觸目驚心,真是怎樣都無法讓明玉把她與昔日的那個無知少女聯係在一起。
無論多麼難聯係,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明玉他知道,這個紅裙少女就是初夏。
看見明玉過來的初刹後退了幾步,那關於初夏和他的記憶仍舊存在和刺痛。
她曾喜歡過他。
便這六字,就足以使她慌亂,並且羞恥。
未曾注意到明玉是如何從鍾樓上躍下來的,隻見他疏忽間就出現在了初刹不遠處,繼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極盡從容的,像是從宿命的那一頭,浮光掠影般的走了過來。
終於,他真真切切的走到了他的麵前,看著橫抱著流澈卻不減邪魅的她,黑如深淵的眸子裏,映出徹骨的冰寒,他說:“你為何如此。”
“什麼?”初刹愣了愣,繼而揚起嘴角明知故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初刹羽睫低垂,遮住了紅眸中的複雜洶湧的情緒。她努力的忽視明玉眼角的鄙夷,胸口起伏中定了定她那並不完整的心,她道:“他們該死。”
他們該死。
是的,那群惹了他的雜碎們該死。
那群傷了她弟弟的人該死。
那群沒有人性,虐待女子卻還苟活於世的渣滓該死!
聽了初刹的話,明玉閉上了眼睛,深呼吸,沉默了三秒,似是對初刹淪落至此的極哀,又似是對其冥頑不靈的惱怒,但也許,他是在想別的心事,比如大天師——他的師尊,青玉尊者的囑托,總之,縱有千種心緒,當三秒已過,明玉睜開他好看的眼睛時,初刹無法從他深邃的眼眸中再看出除清冷之外的情緒。
為此,初刹不由得冷笑一聲。
“你怎麼成了這樣。”明玉客氣的問,還帶著幾分隱憂的意思來,語氣是像是和久別的故人寒暄,這讓初刹極度不適應之餘,還覺得諷刺。
“拜你所賜嘍……”
明玉抿嘴沉默半晌,不知如何接下去。
因為,若仔細追究,確實有他很大一部分原因。
幾天之前的交接大會,名義上是讓初夏利用繼承人的身份把權力移交給他,但實際上,是為引蛇出洞。
因為沒有哪個渡靈守護家族的族長,會容忍自己的權柄以這種方式轉交他人,這是一種對家族的侮辱,也是一種對家主的嘲笑,更何況他通過暗門調查,所了解的白啟,絕非那種願將權柄拱手讓人繼而善罷甘休的角色。
再加上,比起去白啟新巢張府冒險,把他引出來放進自己的局裏反而更保險一點。
而這個局,在宗門來訊,九吳門被白啟占領後,他更加堅定了。
所以他騙了她。
他利用了她。
但是,他沒能保護好她。
當計劃失敗,初刹被帶走,他理應承受她的嘲諷與毒辣。
隻是當預想中的一切真正的發生,他麵對她滿是失望的眼,他確實還未能做好準備承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