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陪二嬸在家吃過飯，蹦蹦跳跳，遠遠的喊：“姑姑，姑姑，亮亮，要，吃糖糖，要吃，糖糖。”二嬸緩步走在後麵，小心翼翼躲著黃泥豎起硬硬的角，虛弱的樣子，讓張豔豔一陣心痛。亮亮跑上前抱住她一條腿，小臉在圍裙上來回蹭：“要，要，糖糖。”
“好好，等一黑（一會兒），等姑姑收拾完就拿。”摸摸他光滑的短發，小指頭碰到耳邊的助聽器，心又擰一下，“先放開姑姑，到一邊耍（玩），去給二婆婆搬個小板凳來。”
“好，給二婆婆，搬小，小板凳。”好商量地放開她，蹦蹦跳跳，四處找小板凳。左顧右盼看到朱德寶老婆屁股下的塑膠小圓凳，笑眯眯衝她去，“亮亮要，亮，亮要小板凳。”
朱德寶老婆坐著不動，雙手從盆裏抬起，帶出一層油油的水花落在腳邊的土裏：“亮亮為啥子要小板凳？”
亮亮歪著頭，認為二婆婆死了又活過來要坐小板凳是理所當然：“二婆婆，坐。”
“哎喲，亮亮好乖。”朱德寶老婆在敷衍地在圍裙上抹抹手，笑嘻嘻捧著他的臉一陣亂親，“來，快去，給二婆婆坐。”
二嬸坐在路邊，亮亮摟著坐上腿：“我們亮亮最乖了！”孩子掙紮著滑下地，東跑一場西跑一陣：“姑姑說，乖娃，娃，才可以，去上學，我每天，都好乖，吃藥，藥，吃了藥，藥，亮亮，就，就好了，就，就長大，了，就，要，去，去上學……”張豔豔擰著抹布，鼻頭酸酸，亮亮五歲了，到了該上幼兒園的年齡，人家老師說學校現在條件還很差，亮亮情況特殊，讓再治治，長大一點再去。憶起亮亮戀戀不舍望著教室裏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模樣，鼻頭的酸瞬間發酵，澀澀地衝著眼睛疼。
“哎，就是。”李大春老婆變味的四川話突然冒出來，“豔豔，你們亮亮咋還沒切上學喃？”
張豔豔低著頭拚命擦桌子：“我們，亮亮要，下學期才，切。”
“下學期啊？都這麼大了，那不是要八九歲才上小學。”
方智媽說：“不得哦，少念一年幼兒園就是。”
李大春老婆說：“那要得啥子，你們不曉得，現在人家城頭人注重那個啥子前期教育，說是沒有上幼兒園前的投入，比念幾年小學還貴，娃兒上一節課要幾百上千塊。”
二春老婆扁嘴：“有我們啥子事？我們又不是城頭人。”
“說你是瓜婆娘你還不承認，沒得見識。”
“大嫂見識多，大嫂準備給侄兒投好多錢念書嘛？”兩個女人劍拔弩張，眼見一場口角一觸即發，二嬸說：“你們曉得不，人家吳二炮老婆懷了一個兒？”
“哦喲，吳二炮命中帶娃呢。”
“就是蠻，還是他婆娘會生。”
“劉二嬸你咋曉得人家懷的是兒。”
“前幾天他們切檢查了，扭到醫生問，把醫生問煩了，人家就說了。”
“生娃生女還不是都一樣，象張豔豔這樣的女，我倒情願多生幾個。”
“硬是的哈，我們村裏頭終於要添了一個。”
“張豔豔，你跟劉喜嘛還是要搞快些哈。”
“咋又說到我腦殼上來了？”……
話題扯開了，李家兩妯娌也不好意思再拾起來鬧，二春媳婦別扭地幫忙洗碗，把洗好的碗筷搬進許隊長臨時搭建的廚房，材料都從廢墟地找來，沒有門，歪歪扭扭的磚疊在一起，砌起低矮的牆，女人貓了腰鑽進，草屋頂碰亂了她的發。大概擔心看起來會倒塌的牆，孤單單一口鍋支在房中央，火鉗靠在一張瘸腿的小木凳，地上橫七豎八放著調料、碗碟，還有柴火。
女人貓著腰鑽出來，順順亂發：“許嫂子，你們這個廚房是危險建築啊，你不要命了嗦，在這麼危險的房子裏頭煮飯。”
許軍媽說：“沒得啥子，煮飯用電飯煲，隻在裏頭炒菜，呆不到好久，莫來得（沒關係）。”
“你就是懶，板房裏頭的廚房離這有好遠嘛。”
“我們老許回來吃飯的時間不定，總不能天天喊他吃冷的。這兒方便，隨時可以做。”
“哎，這種兩頭跑的日子還不曉得要過好久，尾款都還沒得著，副房又要……”
二春媳婦長歎，留著話頭，大家都知道她要說什麼，嬉鬧的氣氛沉澱下來，看看四周鄰居們牆壁上的裂縫，想到今天湊份子請李曉明吃飯，忽覺不值，悶悶地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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