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豔豔倚在門框,陪她流淚,三表嬸的傷心來得莫名其妙,她亦不知該如何勸慰,於是仗著她的傷心,自己也痛快地傷心一回。
二嬸疾步走來,午飯做好,熱氣騰騰,欲要喚了張豔豔去,吃過飯還得讓劉喜去城裏接劉洋,說是春運車票不好弄,能在今天到家真是萬幸。遠遠見林三嫂蹲在劉喜門前哭,心裏老大不願意,小跑著上前拽拽她:“哎,林三嫂,你這樣子算啥子,安?年二十九,大過年的,你跑到我們喜娃兒門跟前兒哭啥子?你屋頭死了人嘛,你走各人屋頭切哭撒。你硬是見不過窮人吃飽飯嗦,好不容易盼到過年了,一家人團團圓圓,你想把我老劉家黴成啥樣兒才安心……”
三表嬸本是知道自己不對,所以才會三兩步跨到門外,誰不清楚年關裏,沒一家不忌諱,特別自己還是個結過婚的婦人,在別人家門前,委實不對。可她實在忍不住,傷心到極至,倒也沒再想更多,劉二嬸這話一出,頓覺顏麵無光,起身哭著朝新家方向去。
二嬸不解氣,衝著她的背影呸好幾聲,回頭見張豔豔靠在門框不語,沉了臉,擺出長輩的架子,責怪道:“豔豔你也是,她一個婆娘家在你門前哭,你都不開腔(說話),你脾氣才好南,難怪不得結婚這麼久肚子還不能得醒動(動靜),都是這婆娘害的。”
張豔豔一動不動靠著冰涼的門框,淚水沿著臉頰靜靜流,對二嬸的指責置若罔聞。劉喜媽媽的死對二嬸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吧,最起碼在張豔豔看來,二伯二嬸都不上心。劉喜沒了母親,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們老兩口,所以能從劉喜身上得益最多的也是他們老兩口,不知道血脈親情經得起多少次這樣的利用。
“各家各戶啊,吃過飯啊,都走我新房子屋頭來領錢。”許光金捧著碗,滿滿盛著白米飯,熗炒青菜高高頂著,沿著街沿一路喊過來,飯就刨出一個坑。
黃玉媽揮著鐵鏟問:“哎喲,許隊長,又領啥子錢,有好多?”
“過年錢,沒得好多,夠你們添一件象樣的過年衣裳了。”
“哦喲,那還是可以撒。”
“當然可以,回頭,都走劉喜新房子,切分東西,有吃的穿的,想要哪樣都有。”許光金大口嚼飯菜,兩腮鼓鼓的蠕動,竹筷和碗相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讓人食欲大振。邊走邊嚷嚷,在廚房處與做飯的女人們打趣,逗留少時,碗中的碗菜消減去大半,終於還是邁開步子朝著劉喜屋子方向來,行至林法才緊閉的房門,站住了,不知應該如何麵對劉喜和張豔豔,口袋裏的傳票燙得他心疼,使勁扒著飯,把嘴巴擠得滿滿,誇張地衝著劉二嬸笑,口齒不清地說:“聽,聽到沒,沒有,一黑(一會兒)來領錢,領,領東西。”
“聽到了,聽到了,許隊長厲害,又領到好東西了。”聽不出興奮和歡喜,二嬸的話倒象是衝著許光金發泄,張豔豔也不知道到底是個啥德性,隨她罵來罵去就是一聲兒不吭,這種鐵拳頭打在軟棉花上的感覺,真tmd的不爽。許光金這可是尋著送上門上來讓她出氣兒。
“哎喲,劉二嬸,你這是在跟哪個生氣哦?”朱德寶老婆雙手不閑貓腰越過空地,走向對麵的街沿,“這麼好的事情,又大過年的,你還要是高興些撒。”
“高興,有啥子好高興的嘛,修房子借一屁股債,”二嬸更來了勁,“光還債都要把人愁死,還過年,過個屁,國家發那點過年錢夠不夠修一個平方的豬圈哦。”
“劉二嬸你這話說得不好聽啊,國家不發你就不修了?”許光金咽下飯菜,掩飾不住的惱怒,這女人真是不知足,她家蓋房子的確用去不少錢,國家補助金加上平日裏積攢,其餘部分全由劉喜貼上,她當是沒人知道呢?典型的占了便宜賣乖。用著劉喜的錢,穿著劉喜的衣,卻在劉喜背後對張豔豔和張子亮說三道四,除了劉喜誰沒聽她數落過張豔豔的不是,瞧,這會子可不正“發威”。
“修,羞先人,國家不發,我是修不起的,隻有在你許隊長屋頭切吃飯。”
許光金冷哼,抬起筷子繼續吃飯,越過這個不講道理的女人,又嚷嘛:“在屋頭的,都聽好了啊,有錢發,有東西領,想要的就來領,不想要的早點說。”嚷完又折回來,對張豔豔說,“女子,快走我們屋頭切吃飯,你許幹媽今天煮的有臘肉,好吃得很,快切。”
張豔豔淡笑,果真抬腿越過二嬸去他家,二嬸趕緊著跟上她,臨行沒忘帶上房門,另向後推推,在廚房處與張豔豔並肩同行:“屋頭飯都煮好了,不要跑到別個屋頭切吃啊,大過年的,人家還墨到(以為)我劉家沒得飯給你吃呢。”
黃玉媽扁嘴說:“她二嬸,你這話說得不對,張華兒一家就剩了她跟亮亮,左鄰右舍哪個有飯吃還能把他們餓起?在哪裏吃不是吃?曉得你劉家有,就是不曉得咋個有了的。”
二嬸臉紅紅,想必她也聽出黃玉媽含沙射影的諷刺,氣衝衝快步向前:“管你的,你想在哪裏吃就在哪裏吃,我管不到,反正你是沒得媽老黑(爸)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