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父親忙於治病，家裏家外的活兒都是媽媽一個人於的，我們家的地多，所有的農活全靠媽媽一個人於，看不過媽媽的辛苦，我們幾個孩子總會主動去幫媽媽分擔一點。看著別人家的父親在地裏忙碌的身影，我特別羨慕。
二
即使父親沒和我一起下地幹活，我依舊盼著父親每天回家，那時我都會跑過去，親親地叫幾聲“爸爸”，雖然不敢靠他太近，但心裏總是快樂的。有時他高興了，會給我幾顆水果糖，那是我吃到的最甜的水果糖了。我知道父親是愛我的，隻是這種愛被他隱藏起來，像他別的情感一樣不肯輕易暴露。父親頭腦裏有很重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對女人有天生的偏見，這限製了我和他的情感交流。再說農村那樣的環境，人和人之間不講究更細膩的情感交流，在父親的眼裏，小孩子能吃能睡、健康活著就行了，哪裏還管你有什麼感情需求！在我讀小學二年級時，父親開始喜歡上喝酒，剛開始喝得不怎麼多，回家還能說上幾句家常話。當時請他喝酒的人很多，他給人家看病，人家感謝他，給錢他不收，喝上幾杯算是接受別人的謝意。就這樣，父親的酒量一點點大起來，回家時總是醉醺醺的，沒有一次是清醒著的。醉酒助長了父親的脾氣，每次回家後他都要借著酒勁大吵大罵，罵家裏的每一個人，反正是看誰都不順眼，碰到誰罵誰，已經沒有理智了。
媽媽受到的責罵最多，因為哥哥們住校讀書，我也在鎮小學讀書，隻在晚上看得見父親，那時他大多已經昏昏睡去。但我還是常常遇到父親罵媽媽的時候，那時我心裏真難過，比罵我還要難過，因為媽媽為了這個家太辛苦了，每時每刻都在忙碌。父親的罵聲特別響亮，整個村子的人都能聽見，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覺得恐懼。每次父親這樣不計後果的罵人都讓我感覺沒臉見人，我害怕遇到別的小朋友，他們臉上掛著的那種幸災樂禍的表情讓我無地自容。我還怕別人問我“你父親怎麼又喝醉了”這樣的話。但害怕歸害怕，這種事每天都在重複發生，差不多貫穿了我的整個童年時代。也就是說，在我童年的回憶中，隻有父親的罵聲和別人的嘲笑聲。當時我真的很孤獨，很害怕。後來我上了初中，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企盼著離開這個家，見到父親也不再那麼親昵，而是非常害怕，心裏卻更加痛恨他。每次他喝醉了，我都會在心裏無數次質問他，你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生下我，又給了我這樣的家庭？但這些疑惑與憤恨都藏在我的內心深處，使我的心變得脆弱而敏感。父親對酒精的依賴越來越大，如果哪一天不喝酒，他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變得病懨懨的。
別人喝酒會發胖，而他卻越來越瘦，臉色灰暗，像一陣風都能刮跑似的。開始請他喝酒的那些人看他這樣，再不敢給他酒喝了，可他，隻要有酒喝，出診的錢都不收了。親戚朋友勸他，誰勸他和誰吵，本來是為了他好，卻鬧得人家沒麵子，漸漸的，村子裏的人開始煩他，沒人願意和他打交道了。有時媽媽和我說起這些事，眼淚就止不住。媽媽說，我也不指望他能幫我幹點什麼，隻要他能照顧好自己就行，現在為了酒把自己的身體和名聲都給毀了，以後可怎麼辦？媽媽哭，我也跟著掉眼淚，但對一個一意孤行的酒鬼來說，一般的規勸是沒用的。媽媽和我們兄妹一起想過很多方法幫父親戒酒，可都沒用。父親的事讓一家人陷入了痛苦之中，作為女兒，我甚至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果父親能把酒戒了，我願用我的生命去換；如果我的死能給媽媽和哥哥帶來安定的生活，我真的會義無返顧。
三
一切戒酒的努力都是枉然，每次戒酒之後，父親總是變本加厲地痛飲，那時我們已經基本上看不到他清醒的時候了，隻有早上起床，我才能看到清醒30分鍾的父親。父親喝酒已經達到了某種“境界”，他不需要任何下酒菜，看著院子裏跑的雞鴨就能灌下一瓶白酒，他說，那就是他的下酒菜。
為了讓他戒酒，我們把他買來的酒藏起來，但你藏到任何地方他都能翻出來，反過來他會把酒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